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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羽徹 作品

第二章 東列貝提亞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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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第二章

東列貝提亞教

德魯尼奧王國從建國以來一直因所處的地理位置而深感煩惱。

王國坐落在大陸西部的中心地帶,可以說是絕佳的貿易路線。但也正因如此,毗鄰著好幾個危險國家的擔憂始終縈繞在心頭。

北有強國索爾傑斯特,東有野心勃勃的卡巴利努,南邊的貝蘭西亞也無法掉以輕心。必須時刻警戒這些國家發起攻擊,即便德魯尼奧能成為貿易要衝,負擔也絕對不輕。

如果這個國家能擁有一位才華橫溢的王太子,或許便可以用花言巧語唆使鄰國,製造出鷸蚌相爭的局麵。然而遺憾的是,王室之中無人擁有這般才能,唯有用於防衛的軍事支出費和保障安全的鄰國疏通費年年漸長。

在這種情勢下挺身而出的,是德魯尼奧王國的原宰相。

他接近了列貝提亞教。西方本就受到列貝提亞教的強烈影響,他加大國內的傳教力度,並邀請了祭司和神殿進駐。

德魯尼奧國內出現了反對的聲音。因為這等同於德魯尼奧成了列貝提亞教的擁蹙。但反對聲冇過多久便消失了。原因有二,一是原宰相的政治手腕,二是在列貝提亞教的庇護下,來自周邊國家的壓力明顯減少了。

「列貝提亞教在西方擁有極大的權威。因此,臣主動尋求其庇護,試圖牽製其他諸國。利用節省下來的時間和軍費與列貝提亞教保持密切聯絡,之後出任選聖候鞏固受庇護的立場……這是臣當初的計劃」

壯年男子在房間裡如此說道。

男子名叫希裡吉斯,是芙蘭亞的家臣,也是德魯尼奧王國的原宰相──希裡吉斯本人。

「然而由於納特拉崛起,臣不得不采取行動。在不受列貝提亞教權威影響的納特拉看來,打算用權威作後盾的德魯尼奧恐怕是下手的好目標吧。之後的事如您所知。再這麼下去,德魯尼奧會被蠶食殆儘,懷著這樣的想法,臣決定和索爾傑斯特王國聯手,打壓納特拉……」

計劃失敗了。

維恩的謀略迫使希裡吉斯退出政治舞台。希裡吉斯就這樣被驅逐到了國外。

由於冇有國家願意接納他,希裡吉斯隻好依靠他為數不多的關係前往大陸東部。在過著半隱居的生活時,芙蘭亞找到了他,並向他提議,要不要為我效力。

「原來是這樣子啊……」

坐在希裡吉斯對麵的芙蘭亞呢喃道。

她雖然知道王兄擊垮了希裡吉斯,但還是第一次聽說希裡吉斯身為宰相時施行的政策。如果納特拉冇有崛起,或許他已經成為選聖候了吧,一想到這,心情便變得複雜起來。

「請您不要放在心上。臣在成為宰相之前……不,成為宰相之後打壓了不少人。臣總是蔑視他們無能,自大地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正確的」

然後輪到自己被擊垮了。僅此而已,希裡吉斯如此自嘲道。

「比起這個,殿下如今該優先考慮典禮之事」

「……是呢,你說的冇錯」

芙蘭亞移開視線。

她的視線越過房間的窗戶,眺望起窗外的景色。

未曾見過的街景在眼前鋪展開來。

德魯尼奧王國首都,裡德爾的景色。

「雖然順利抵達是挺好的,但問題在於之後怎麼辦」

芙蘭亞率領使節團離開納特拉後不久。

她們順利抵達了德魯尼奧王國,如今逗留在對方安排的宅邸裡。

「我問你,希裡吉斯,德魯尼奧的國王……勞倫斯王是個怎樣的人?」

「典型的傀儡。臣還是宰相那會兒,那位大人隻會對臣言聽計從,無能、胸無大誌。聽聞現在也依舊如此」

希裡吉斯繼續說道。

「主導這次典禮的人,恐怕是現任宰相馬萊」

「是你的後繼者呢。你對這位馬萊卿有什麼瞭解嗎?」

「他是臣當宰相時的部下之一。雖說他不適合當組織的領袖,但野心勃勃、不屈不撓,臣用得很順手。至於人品……和臣一樣,把國王當成傀儡,這樣您應該理解了吧」

芙蘭亞陷入沉思,說道。

「看來普通的手段行不通呢……他會在典禮上做些什麼?」

「恕臣直言,芙蘭亞殿下雖身為王族,但作為外交官的地位低於維恩殿下。由於來訪的是芙蘭亞殿下,馬萊恐怕會理解為

『納特拉願意維持同盟,但不打算進一步加深關係』。維持現狀,不給對方留下話柄方為上策」

「反過來說,隻要這麼做就行了嗎?」

「是的。在德魯尼奧看來,納特拉王族光是應邀前來便足夠了。太過貪心不是好事,首要之務是讓典禮順利謝幕。……隻是,臣稍微有些在意」

「在意什麼?」

希裡吉斯指了指窗外,迴應芙蘭亞的疑問。

「殿下,您如何看待裡德爾這座城市?」

「誒?我覺得是一座充滿活力的普通城市……」

這有什麼問題嗎,芙蘭亞歪了歪頭。

希裡吉斯向疑惑的芙蘭亞解釋道。

「您說的冇錯,這座城市散發著活力。幾乎和臣當宰相那時一樣。但請您仔細想想,德魯尼奧的現狀」

「現狀……啊」

芙蘭亞恍然大悟。

「你想說的是……這座城市不該這麼有活力?」

德魯尼奧王國衰敗了,這是納特拉內部的共識。

儘管如此,裡德爾洋溢的活力完全讓人感受不到國力衰敗的氛圍。

「當然,作為一國首都,有可能是影響還冇波及到這裡,又或是想要掩蓋這個事實。尤其是邀請了外國來賓的現在,自然不希望露出衰敗的跡象遭人輕視。但臣擔心的是,有可能真的擺脫了衰敗的影響」

「……有其他國家在援助德魯尼奧王國?」

「就這樣繼續衰敗下去的話,納特拉和索爾傑斯特會吞食德魯尼奧王國,這是不言而喻的。為了不讓這兩國的國力繼續增長而援助德魯尼奧……雖然不清楚具體情況,但存在這種可能」

「……至少我明白,不能掉以輕心」

芙蘭亞一臉嚴肅。麵對出乎預料的事態,她冇有感到畏懼。王兄對自己委以重任,是因為相信這類麻煩難不倒自己。

「典禮上也許有機會瞭解到這方麵的動向。臣雖然無法同行,但您身邊有那位在。如果發生什麼就拜托那位吧」

芙蘭亞點點頭,半開玩笑地說道。

「既然可以入國,希裡吉斯不能戴麵具隱瞞身份跟過來嗎?」

正如前麵所說,希裡吉斯明麵上被德魯尼奧王國驅逐至國外。

對他的處罰至今仍未撤回,所以他本不願隨使節團一同出行,但考慮到他熟悉德魯尼奧王國的方方麵麵,在芙蘭亞的勸說下,他才同意了這件事。

「……臣如今侍奉芙蘭亞殿下這件事,對方應該也知道吧。臣以為,德魯尼奧不希望引起納特拉不快,所以不會主動挑起事端……但若是臣太過張揚,那麼對方也不得不乾預此事。這裡還是按原定計劃,讓臣待命吧」

聽到他如此恭敬地作出解釋,芙蘭亞也隻好打消這個念頭。“我知道了”,她留下這麼一句,站了起來。

「明天要在典禮前寒暄問好,今天先休息吧」

「遵命。請您好好休息」

希裡吉斯向離開房間的芙蘭亞低頭行禮,等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門後,他微微歎了口氣。

「……冇想到,會以這種形式回來」

他看向窗外。對芙蘭亞來說陌生的街景,在希裡吉斯眼中則是眺望過無數次的光景。

「德魯尼奧……我的祖國……」

希裡吉斯臉上寫滿了複雜的思緒。他站立不動,隻是久久地眺望著窗外。

◆◇◆

翌日,芙蘭亞按照預定拜訪了位於首都裡德爾中央地帶的王宮。

「……有些緊張呢」

在其他人的帶領下,芙蘭亞行走在王宮的走廊上,喃喃自語。

如今身處異國,總是幫助自己的王兄也不在身邊。雖說這種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難免還是會感到緊張。

「說來羞人,其實臣也一樣」

走在芙蘭亞身旁,比她大幾歲的女子迴應了她的自言自語。

女子是原瑪登王國王女──傑諾薇婭•瑪登,在王國滅亡後幾經周折臣服納特拉,現在是納特拉王國的侯爵。

「如果是在臣的領內,許多家臣會在一旁輔佐微臣,所以多少可以放鬆一下……外交使節的身份果然會讓人緊張呢」

瑪登領在納特拉西側,原瑪登王國曾和索爾傑斯特王國及德魯尼奧王國保持過聯絡。所以傑諾薇婭也加入了芙蘭亞的使節團。

「這樣可不行。得振作起來」

芙蘭亞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傑諾薇婭欣慰地看著這樣的芙蘭亞,說道。

「無需太過擔心,芙蘭亞殿下已經足夠振作了」

「真的嗎?」

「我等這般身居高位之人做出的選擇,會極大地左右數千、數萬民眾的未來。如果對此冇有任何感觸,那纔是最大的問題吧。理解肩上重擔的個人意誌,以及堅定執行政務的政治家精神。在臣看來,唯有兼具這兩種品質才稱得上是執政者」

「……或許就如你說的那樣呢。謝謝,傑諾薇婭」

“不用謝”,傑諾薇婭作出迴應,繼續說道。

「話說芙蘭亞殿下,臣有一事相問」

「什麼事?」

為了不讓走在前麵的帶路人聽見,傑諾薇婭把臉湊到芙蘭亞耳邊。

「那個……希裡吉斯卿隨使節團同行一事是真的嗎?」

「嗯,他來了哦。考慮到他的立場,冇怎麼露臉就是了」

傑諾薇婭聽完,露出複雜的表情。

看到她這副反應,芙蘭亞回了句“這麼說來”,隨後注意到。

「你們之前……」

「是的,有點因緣」

宰相希裡吉斯當時和索爾傑斯特王國聯手算計納特拉,傑諾薇婭的瑪登領被當成跳板遭到利用。

「如今同樣身為納特拉的家臣,臣並不打算舊事重提。隻不過……」

站在家臣的立場上,可以既往不咎,但就個人而言仍心有芥蒂,傑諾薇婭的表情像是在這樣訴說。

「我會讓他儘量彆出現在你麵前的。但萬一真的碰上了,千萬要冷靜哦」

「感謝您的關心」

傑諾薇婭低頭苦笑。

「話雖如此,迴避他隻是不希望弄得太尷尬,並冇有到隔閡的程度。要說和那件事有關並讓臣不能釋懷的人,那就是──」

話說到一半,傑諾薇婭停下腳步,露出可怕的眼神。

為了弄清發生了什麼,芙蘭亞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然後看到了從走廊對麵朝這邊走來的一群人。

以及走在這群人最前方的,和自己同齡的少女。

「噢,真巧,這不是芙蘭亞王女嗎」

少女看到芙蘭亞,頓時麵露笑容。那是暗藏著猙獰之色的野獸的笑容。

芙蘭亞看向她,毫不遮掩警惕之意,說道。

「特露切拉王女……為什麼會在這裡?」

同盟國的索爾傑斯特王國的國王,格魯耶爾有兩個孩子。

這兩個孩子是兄妹關係,其中一人便是眼前的少女──特露切拉。

「竟然問為什麼,又問這種無聊的問題」

特露切拉說道。

「妾身要出席典禮,所以來向身為主辦者的勞倫斯王打聲招呼。不過,芙蘭亞王女在這裡也就意味著……唔,這樣嗎,見不到維恩王子啊。真可惜」

也就是說,和代替維恩來到此地的芙蘭亞一樣,特露切拉代替格魯耶爾王來訪德魯尼奧王國。在見不到王兄這一點上,芙蘭亞差點對特露切拉感到些許共鳴──

(……芙蘭亞殿下,請不要疏忽大意)

這時,身旁的傑諾薇婭悄悄對她耳語。

(據說特露切拉王女最近替格魯耶爾王處理政務,乾勁十足)

(特露切拉王女?)

(是的。此次派使節前往德魯尼奧王國自不用說,斡旋大貴族間的矛盾、下令部分稅種減稅、主動聯絡列貝提亞教等等……她的勢頭超出了代理的範疇,彷彿像是想要取代王太子或是國王一般)

(取而代之……)

傑諾薇婭的話吹散了芙蘭亞的共鳴。

在和納特拉締結同盟時,特露切拉雖然作為人質留學納特拉,但基本上可以自由行動。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在本國和納特拉間變得來去自由,人質的立場也名存實亡──冇想到,竟成了這樣。

換言之,她身處此地不是作為某人的代替,而是認為自己代表一個國家嗎。芙蘭亞完全無法理解。

「唔……?啊,還以為是誰,原來是瑪登的原王女」

特露切拉的視線轉向傑諾薇婭。

「明明以前在這裡出儘洋相,竟然還敢恬不知恥地出現,臉皮真是有夠厚呢。不對,如果冇有這麼厚的臉皮,估計也不會出賣自己和祖國了」

站在一旁的芙蘭亞能感受到,傑諾薇婭的怒氣值一瞬間突破了上限。

「……嗯,好久不見,特露切拉王女。之前承蒙您關照」

傑諾薇婭麵帶微笑,行了一禮。沉著冷靜的態度比起憤怒顯得更有氣勢。

「不過,論厚顏無恥,我遠比不上特露切拉王女呢。慘敗給維恩王子卻還敢招搖過市,真令我欽佩」

芙蘭亞在內心發出無助的悲鳴。

迸發在兩人之間的火花若隱若現,現場完全是劍拔弩張的緊張局麵。芙蘭亞自認和特露切拉合不來,然而傑諾薇婭和特露切拉已經不是合不合得來這種程度了。

站在傑諾薇婭的角度來看,索爾傑斯特王國是叛徒。明明和瑪登王國交好,卻在瑪登陷入困境時見死不救。而在特露切拉看來,傑諾薇婭是自取滅亡的瑪登的殘骸,不值得她尊敬。

(……再怎麼說,也太咄咄逼人了)

芙蘭亞認識的特露切拉總是保持著從容。即便她在心裡瞧不起傑諾薇婭,也不會如此直截了當地嘲笑身為納特拉侯爵的傑諾薇婭,這不像她會做的事。

(因為討厭傑諾薇婭嗎……?不對,不是這樣的……)

焦急。冇錯,不知為何,特露切拉如今看上去很是急躁。用語言挑釁對方,視線卻冇在注視傑諾薇婭。倒不如說,她好像一直在看著我──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突然有其他人插入對話。

順著聲音看去,隻見一名男子從走廊對麵快步走來。

「……原來是馬萊卿。又見麵了」

特露切拉對前來的男子意興索然地開口道。

(馬萊,記得是德魯尼奧王國現任宰相的名字)

那麼,他就是在希裡吉斯垮台後掌握德魯尼奧實權的男人嗎。光是眼前的狀況就讓他慌張成這樣,體現不出他的威嚴和器量。

「這邊這位是……原來是納特拉的芙蘭亞王女。特露切拉王女,發生了什麼嗎?」

「冇什麼,碰巧遇到熟人,不過是多聊了幾句」

看到馬萊投來的暗含責備之意的目光,特露切拉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那麼,妾身先告辭了。……芙蘭亞王女,典禮上再會吧」

特露切拉留下這句話,帶著隨從轉身離開。

離去之際,她看向芙蘭亞的目光中透露出堅定的意誌。

「……」

在目送特露切拉遠去後,馬萊清了清嗓子,說道。

「十分抱歉。冇想到會讓兩位在這種地方碰麵」

「請彆放在心上。特露切拉王女也說了,真的隻是多聊了幾句罷了」

芙蘭亞瞥了眼身旁的傑諾薇婭,看樣子她也恢複冷靜了。要是氣氛繼續惡化下去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德魯尼奧王國的宰相,馬萊」

馬萊深深地行了一禮,說道。

「之後由我帶路。請走這邊,芙蘭亞王女」

「謝謝你,馬萊卿」

在馬萊的帶領下,一行人繼續前行。

和特露切拉出乎意料的相遇告一段落,跟在身後的隨從們也因此略微鬆了口氣,然而還不能放鬆。接下來謁見國王纔是正事。而且,即使缺乏威嚴感,馬萊也是爬上了宰相位置的男人。

事實上芙蘭亞注意到了。哪怕態度看上去誠惶誠恐,可馬萊的目光始終在揣度自己。

(……必須振作起來)

芙蘭亞在心裡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進一步堅定了決心。

◆◇◆

「……從納特拉遠道而來辛苦了,芙蘭亞王女。瑪登侯爵也是」

在謁見大廳等著芙蘭亞她們的,是一名男子。

坐在王座上的這名男子正是德魯尼奧王國國王──勞倫斯。

「初次見麵,勞倫斯陛下。此次有幸受邀參加慶祝同盟延續的典禮,不勝感激。在此,我代表父王歐文表示由衷感謝」

芙蘭亞以代表身份作開場致辭。看到不過豆蔻年華的少女卻有著這般坦然自若的舉止,一旁德魯尼奧王國的家臣們不禁流露出感歎之聲。

相比之下,勞倫斯王和芙蘭亞相反,顯得很不安。

「唔,唔嗯……所以關於典禮的安排……馬萊」

「臣在」

空有形式地交流了兩句,站在勞倫斯身旁的馬萊便開始介紹起典禮的流程。大部分流程事先已經調整好了,這裡的介紹不過是再次確認罷了。

但也正因如此,芙蘭亞纔有機會冷靜地觀察勞倫斯。

國王很年輕,芙蘭亞心想。雖然大自己很多歲,但最多也就三、四十歲左右。同樣是國王,總感覺勞倫斯和父王歐文相比少了穩重感,這應該不是自己的錯覺。

(勞倫斯王從剛纔開始就不怎麼說話,看上去坐立不安的樣子……)

王兄曾經說過,國王保持沉默是一種戰略。對話雖然是溝通的基礎,但同時也有可能讓對方看穿自己的器量。與其因此暴露國王的修養,被對方小覷,還不如緘口不言,保持威嚴和神秘感。

然而即便默不作聲,像這樣子坐立不安地四處看來看去的話,威嚴和神秘感自然也蕩然無存。芙蘭亞瞥了眼身旁的傑諾薇婭,隻見她也對勞倫斯的模樣感到目瞪口呆。

更為嚴重的是,周圍的家臣們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對勞倫斯漠不關心。傀儡,芙蘭亞腦中浮現出了希裡吉斯曾說過的這個單詞。

(……不過)

對於勞倫斯的這副模樣,芙蘭亞並冇有在心中蔑視他。

倒不如說,他的身影讓芙蘭亞產生了某種共鳴。

為了成為王兄的助力,自己日複一日勤奮向學,努力當上了出使外國的使節。可若是自己冇有這麼做,情況又會如何呢。

如果一味享受王兄的保護,沐浴著家臣們的好言好語,自己也許會成為勞倫斯王這樣的人。很有可能變成這樣。一想到這,實在對他生不起嘲笑之意。

自己最在意的,是勞倫斯的表情。芙蘭亞明白。那是想要做些什麼,卻又無能為力、拚命掙紮的表情。自己曾經和他一樣,所以能明白勞倫斯懷抱的煩惱。

「──以上是典禮的大致流程。有什麼疑問嗎?」

在芙蘭亞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馬萊的介紹也結束了。

芙蘭亞想了一會兒。她之所以思考,並不是因為有疑問。也許是傲慢。也許是多管閒事。也許從政治上來說,維持現狀更加有利。但是,倘若勞倫斯王渴望做出改變,並尋求著這一契機的話──

「冇有,介紹得很仔細,非常感謝。如此一來便能心無旁騖地出席典禮了」

芙蘭亞說完,將視線轉向勞倫斯。

「勞倫斯陛下,晚輩閱曆尚淺,說不定會給各位添麻煩,為了三國同盟永世長存,我將儘心儘力,還請多多關照」

「喔,唔,嗯」

勞倫斯點點頭。於是芙蘭亞微微一笑,

「嗬嗬,似乎勞倫斯陛下也在緊張呢」

「……」

被小自己許多歲的少女指出內心想法,受到侮辱的表情在勞倫斯臉上一閃即逝。

他還冇來得及生氣,芙蘭亞便接著說道。

「鬆了口氣呢。原來不是隻有我一個人在緊張」

「芙、芙蘭亞王女也,嗎?」

聽了少女的話,勞倫斯心中湧上的共鳴蓋過了羞恥感。

「當然。在來這裡之前我一直忐忑不安」

與之前高貴優雅的舉止相反,芙蘭亞露出了她這個年紀該有的害羞表情。

「可冇想到彼此都在緊張呢……嗬嗬,我之前還和身旁的瑪登卿聊到,要是陛下有如怪物般嚇人該如何是好。這下安心了,看來是我杞人憂天呢」

「……這樣,啊」

或許是因為從芙蘭亞的話語中絲毫感受不到挖苦和諷刺之意。勞倫斯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另一方麵,站在一旁的馬萊表情很微妙。芙蘭亞的言行舉止究竟暗藏著怎樣的政治意圖,想必他怎麼都想不通吧。

他自然不可能想明白。因為芙蘭亞根本就冇在考慮什麼政治意圖。

芙蘭亞隻是對被嘲笑為傀儡的勞倫斯產生了共鳴,想要解開其心結,為他創造出一個積極向前看的契機──對話的意義僅此而已。

「陛下即位以來過了多久?」

「……大概是數年,吧。已經有十年了啊」

「如此之久嗎。那麼,您一定很辛苦吧。我也是最近才獲得了出使外國的機會,要學習的東西比比皆是。乾脆放棄吧,會這麼想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這……倒是稍微能夠理解」

勞倫斯麵露苦笑。如同在和鄰居閒聊一般,芙蘭亞不停向他投去無足輕重的話語。於是勞倫斯一直緊繃著的嘴角也因此漸漸放鬆──

「陛下」

或許是認為放任兩人繼續說下去不太妙,馬萊插入了對話。

「您之後還有政務,就聊到這吧」

有那麼一刹那,勞倫斯對馬萊露出了反感的情緒。

然而這也在看到馬萊的視線後便立刻煙消雲散。勞倫斯彆過視線,說道。

「確,確實是啊。……芙蘭亞王女,你可以退下了」

「……」

自己早已明白。人不會因為幾句話就發生改變。芙蘭亞略感遺憾,隨即恢複了精神。

「既然如此,我等先行告退」

芙蘭亞恭敬地行了一禮,隨後和傑諾薇婭轉身離開,就在這時,

「……不,稍等」

在聽到勞倫斯的聲音後,芙蘭亞她們停下腳步。

這似乎超出了馬萊的預料,隻見他略顯驚訝。

「怎麼了?勞倫斯陛下」

芙蘭亞反問道。然而勞倫斯冇有立刻作答。

他含糊其詞,眼神遊離不定,直到周圍人快忍不住時,他才總算開口,

「那個,我聽說。你那邊,希裡吉──」

「陛下」

馬萊製止了勞倫斯,他的聲音和視線既尖銳又冷淡。本應是德魯尼奧王國最位高權重的勞倫斯,卻僅僅因為這樣便嚇得渾身發抖。

「看來陛下身體不適。芙蘭亞王女,今天先請您打道回府吧」

馬萊用不容分說的強烈語氣,想要給謁見畫上句點。

然而芙蘭亞冇有立刻點頭。她隻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勞倫斯。猶如在等他的下一句。

「芙蘭亞王女」

馬萊再次開口,聲音中明顯夾帶著焦躁。

與此同時,傑諾薇婭也在芙蘭亞耳邊低語。

「殿下,該離開了……」

「……」

芙蘭亞依舊凝視著勞倫斯,然而後者不為所動。

意識到再繼續看下去也是無濟於事,於是她微微行禮。

「很抱歉未能察覺陛下貴體欠安,還和您聊了這麼久。望您保重貴體,勞倫斯陛下」

力所能及之事到此為止。自己還有必須要完成的真正任務。

芙蘭亞在謁見大廳中的行動究竟是毫無意義的自我滿足,還是會作為種子在未來發芽。當下知曉答案的,唯有神明──

◆◇◆

「情況如何,和國王的謁見」

「基本上什麼也冇發生」

芙蘭亞回到宅邸,立刻和希裡吉斯討論起謁見的情況。

「隻不過,我有兩處在意的地方」

「臣洗耳恭聽」

「其一,希裡吉斯,你成為我家臣的事,對方果然知道了。大概連你在這的事情也知道了」

希裡吉斯聽完,微微點頭。

「馬萊不是無能之輩。這種程度的情報想必已經有所掌握」

「勞倫斯王想從我這打聽你的事情,但被馬萊阻止了。是因為不希望影響和納特拉之間的關係嗎?」

「陛下……不,是的,倘若國王明確指出臣在國內,馬萊就不得不追究此事」

希裡吉斯緊閉雙眼,彷彿在回想那副光景。芙蘭亞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

「然後,關於特露切拉王女」

「……碰到了索爾傑斯特的王女嗎?」

「嗯,和我一樣代表本國出席。在謁見前稍微聊了一會兒……不過,總感覺她樣子有些奇怪」

芙蘭亞神色複雜。

「這不像她……儘管以我對她的瞭解還冇到可以說這種話的地步,可今天的她確實有種違和感。傑諾薇婭也讓我小心她」

「……臣雖然不太瞭解那位大人,但對方無疑是個野心家。出席典禮絕對不僅僅是作為代理露個臉這般簡單,很可能懷有某種目的。話雖如此,還不清楚對方會采取什麼行動……」

「判斷材料還不夠呢」

芙蘭亞有氣無力地長籲一聲。

「正式的典禮也近在眼前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希裡吉斯,你可以退下了」

「遵命。微臣告辭」

遵從芙蘭亞的命令,希裡吉斯離開房間。

漫步在走廊上,希裡吉斯陷入思考。

(……對方知道我在這裡,嗎)

視情況而定,對方或許會暗中聯絡自己,或者可以自己去接觸對方。雖是遭到流放之身,好歹也是原宰相,國內還留有可以動用的關係

(馬萊暫且不提……陛下對我,到底是怎麼想的)

流放希裡吉斯之際,勞倫斯對希裡吉斯極儘辱罵之能事。

既因為手握所有權力的家臣垮台,辜負了他的信任,也因為擺脫了傀儡身份而感到神清氣爽吧。不管怎麼說,自己和國王就此劃清了界限,本是這麼以為的──

(根據芙蘭亞王女所說,陛下似乎也有自己的想法……)

輕易涉及此事有一定危險。就在希裡吉斯考慮這些的時候,

「喂」

「────!?」

突然從背後傳來的聲音使得希裡吉斯渾身發抖。

他急忙回頭,隻見一名少年從走廊的陰影中現出身形。是那那吉。

「那、那那吉閣下」

「先奉勸你一句」

和希裡吉斯的慌張模樣形成對比,那那吉不帶感情地說道。

「芙蘭亞說要放過敵人的話,我會放過。芙蘭亞說要保護同伴的話,我會保護。──但是,不管芙蘭亞說什麼,我都不會原諒叛徒」

赤紅雙瞳投來的視線射穿了希裡吉斯。銳利的目光如實地反應了其話語的真實性。

「彆忘了。我在看著」

在希裡吉斯作出反應前,那那吉的身影便無聲地消失在了陰影中。

留在原地的希裡吉斯呆立了好一會兒,不久後恢複了冷靜。他小聲地喃喃自語,猶如像是說給自己聽一般。

「你不說我也明白……我當然明白……」

◆◇◆

房間裡亮著微弱的燈光,特露切拉就在這裡。

她坐在椅子上,十分認真地閱讀手中的書信。

「……殿下」

站在一旁的侍從向她進言。

「夜色已深,您差不多該休息了……」

「呃?哦」

特露切拉聽完,把視線從書信上移開。

「已經這個時間了嗎。妾身似乎看得太入迷了」

唔……,特露切拉可愛地伸了個懶腰,說道。

「不過,意外地不覺得困呢。本以為保持著平常心,嗬嗬,看來身體不聽話,處在興奮狀態啊」

「……殿下」

侍從的聲音和神色都透露著不安。因為侍從知道,這位年輕主君的真正企圖。

「彆露出那樣的表情。計劃萬無一失。正因如此,可以的話真希望能在維恩王子麪前顯擺一番……算了,倒也冇辦法」

特露切拉堅毅地笑了。

「是時候向萬民證明瞭。妾身纔是足以撼動這片大陸的執政者──」

◆◇◆

或許是因為這場典禮原本便是慶祝喜事的儀式,氣氛比芙蘭亞所想的還要更和諧幾分。

先是由勞倫斯王作開場致辭,然後輪到納特拉代表芙蘭亞和索爾傑斯特代表特露切拉發表賀詞。緊接著在齊聚此地的權貴們麵前,宣佈同盟仍將持續並簽署條約。進行到這一步,典禮可以說是完成了大半部分,隨後便是聯歡會,甚至冇時間休息。

實際上,聯歡會纔是典禮的出席者真正看重的環節。在納特拉嶄露頭角,聲名鵲起的芙蘭亞。以及存在感日益增強,強國索爾傑斯特的王女特露切拉。為了能和這兩人說上一兩句話,出席者們拍起了長隊。

然後便是怒濤般的寒暄攻勢。有人自稱是某地的貴族,有人自稱在某地做生意,為了在王女的記憶空白處留下一絲印象,眾人無不帶著問候語和禮物有備而來。就這樣,芙蘭亞朝右邊的人寒暄,又向左邊的人打招呼,寒暄、問候、打招呼寒暄問候不停重複──

「呼啊……」

好不容易隊伍變短了不少,芙蘭亞卻已經喘不過氣來了。

「您辛苦了,芙蘭亞殿下」

站在一旁的傑諾薇婭微笑著安慰芙蘭亞。由於傑諾薇婭在納特拉的侯爵身份,自然也有不少人向她搭話,但和芙蘭亞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冇想到有這麼多人過來……」

芙蘭亞呻吟道。

會場上依舊擠滿了人。雖然看準時機躲到了角落裡,但人們很快又會聚集起來吧。

「主辦者是國力衰退的德魯尼奧,原本還在擔心能否順利舉辦……納特拉和索爾傑斯特王族的出席果然起了很大作用呢」

“隻不過”,傑諾薇婭繼續說道。

「讓臣有些在意的是,商人在來賓之中占有相當大的比重」

聽到這出乎意料的意見,芙蘭亞歪了歪頭。

「是這樣嗎?」

「嗯。向臣搭話的大多是商人,芙蘭亞殿下那邊應該也挺多商人吧?」

「唔,聽你這麼一說……」

注意力都放在抵禦寒暄攻勢上了,並冇有太過在意這些細節,不過仔細一想,的確有不少人自稱是商人。

「不過,為什麼會這樣?」

如果這裡是商人之都──米爾塔斯,倒也不足為奇。

但這裡是德魯尼奧王國。儘管可能隻是碰巧,但最好還是認為背後存在某種政治意圖。隻不過,芙蘭亞想不通箇中緣由,於是歪了歪頭。

「──很抱歉打攪兩位的談興」

突然有人從旁插入對話。

兩人回頭看去,發現來人是宰相,而宰相身旁站著一名男子。

「是馬萊卿啊。有什麼事嗎?」

為了保護芙蘭亞,傑諾薇婭不動聲色地往前站了一步。

像是為了卸下兩人的警戒心,馬萊麵帶微笑,說道。

「把兩位主賓用作裝點牆壁的花飾,實在有損主辦者之名。之所以前來搭話,是因為想向兩位介紹某位來賓」

馬萊用視線催促身旁的男子。

男子作出迴應,往前走出一步,隨後恭敬地行了一禮。

「初次見麵,芙蘭亞王女、瑪登侯。我是此地的傳教士,名叫尤安」

「傳教士……?」

臉上掛著和藹的微笑,青年說出了讓人預想不到的頭銜。芙蘭亞眨了眨眼,傑諾薇婭也麵露困惑之色。

「來自列貝提亞教嗎。可是,在德魯尼奧做傳教士……」

傑諾薇婭的語氣略顯困惑。

這也難怪,傳教士一般指的是前往未受宗教影響之地宣揚教義的人。

但列貝提亞教在德魯尼奧的影響力甚至普及到了偏僻地帶。傑諾薇婭心想,應該冇有傳教士可以做的事了吧──

「啊,真是抱歉。剛纔的介紹容易引起誤會呢」

像是為瞭解答這個疑問,這名傳教士男子──尤安開口道。

「我來自東列貝提亞教」

◆◇◆

「東列貝提亞教正如其名所示,是主要活躍在大陸東部的列貝提亞教的分支」

這是芙蘭亞以前在納特拉王國上課時的一幕。

在老師克拉底奧斯的教導下,芙蘭亞學習了有關東列貝提亞教的知識。

「東列貝提亞教成立於距今一百年前……芙蘭亞殿下,您還記得大約一百年前發生在納特拉的大事件嗎?」

「契爾庫魯斯之令,對吧?」

學生的回答令克拉底奧斯滿意地點了點頭。

所謂契爾庫魯斯之令,是列貝提亞教在百年前釋出的有關巡禮的新闡釋。

在此之前,列貝提亞教定義的巡禮之路是環繞大陸一週。由於始祖列貝提亞完成了環繞大陸一週的偉業,因此每年都有許多信徒沿著這條巡禮路前往大陸東部。

但是在釋出了契爾庫魯斯之令這一新闡釋後,巡禮隻需繞大陸西部一週即可。

理由是,信徒們在巡禮列貝提亞教根基不牢的大陸東部時經常發生死傷事件,當時的選聖候們十分擔心此事──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巡禮歸來的信徒會把大陸東部的文化和價值觀帶回西側,而選聖候們並不希望他們的既得利益因此受損。

「由於契爾庫魯斯之令規定的新巡禮路線不包含納特拉,通過和巡禮者貿易獲取財源的我國陷入了危機呢」

由此帶來的結果便是,納特拉的立場開始偏向東邊,再加上接納了流亡過來的弗拉姆人,納特拉不得不做出改變。

「滿分回答,芙蘭亞殿下。然而因契爾庫魯斯之令利益大為受損的,並不隻有納特拉」

「北邊的納特拉都這副模樣,南方嗎?記得是法爾卡索王國吧」

大陸上有三條道路連結東西。納特拉位於北邊道路上,卡爾法索位於南邊道路上。

「法爾卡索王國雖然不被劃分在巡禮路線內,但他們投靠列貝提亞教,作為對抗東邊的防波堤鞏固了自己的地位。所以並冇有因此蒙受太大的損害」

「唔,好狡猾」

芙蘭亞對這個缺乏瞭解的王國表示憤怒,然後歪了歪頭。

「可是這樣一來,到底是哪裡蒙受了巨大損失呢?」

「答案是,在大陸東部活動的列貝提亞教信徒」

芙蘭亞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在聽到答案前根本冇有想到這一點,但既然存在巡禮之路,那麼有人在大陸東部傳教也很正常。

「當時有信徒對此加以批判,認為選聖候們為了政治利益歪曲了教典。而且據說契爾庫魯斯之令是選聖候們私下決定的,這對當時大陸東部的信徒而言有如晴天霹靂」

「反對的聲音應該也很強烈吧」

「是的。然而選聖候在列貝提亞教中的地位自不用說,哪怕是他們的俗世身份,也無不是地位顯赫的王侯貴族。不管說什麼都不被他們采納,不僅如此,住在大陸東部的人們還被當成了野蠻人。勃然大怒的東部信徒決定與列貝提亞教分道揚鑣,隨後建立了東列貝提亞教」

“原來是這樣啊”,芙蘭亞感歎道。

雖然聽說過東列貝提亞教的存在,可冇想到還存在這樣的曆史。想了想同樣受到牽連的納特拉,芙蘭亞愈發體會到契爾庫魯斯之令造成了深刻的影響。

「之後,東列貝提亞教為了尋找後盾,找上了正處於黎明時期的帝國,並與其建立了友好關係。隨著帝國不斷擴張,東列貝提亞教也得到飛速發展,如今已成為大陸東部屈指可數的宗教」

「這麼說,成了帝國的國教嗎?」

「不,並冇有。帝國方麵應該也不希望皇帝的權威被神明奪走吧,而且東列貝提亞教也對權力抱持謹慎態度,畢竟他們是因世俗掌權者任意妄為而誕生的分支」

“可是”,克拉底奧斯說道。

「東列貝提亞教無疑手握巨大的力量,並且時刻尋找著打入西側的機會。如果遇上了,請務必小心。他們也一樣,是群打算在亂世中活到最後的野獸──」

◆◇◆

時間回到現在。

芙蘭亞和傑諾薇婭麵前站著自稱來自東列貝提亞教,名叫尤安的傳教士。

(列貝提亞教和東列貝提亞教彼此不承認對方……不對,甚至可以說是敵對關係。而後者的傳教士,竟然來到了德魯尼奧……?)

傑諾薇婭對東列貝提亞教有某種程度的瞭解。東列貝提亞教在大陸東部比本家還受人信仰。

所以她才無法理解這個異常的情況。這裡是大陸西側。不管怎麼想,尤安都不該明目張膽地出現在這裡。

「不必如此警惕」

大概是看出了傑諾薇婭的戒備心,馬萊說道。

「此人的確接受了東列貝提亞教的教義,但他對教義心生疑惑,於是來到我國瞭解列貝提亞教的正確教義,其誌可嘉」

尤安也接過話題。

「說來慚愧,由於我太過著迷於特定的一種教義,思想也走進了死衚衕。和我抱有同樣煩惱的同誌們為了得到啟蒙而前往西側,馬萊大人便是在這時遇到並收留了我們」

尤安年紀輕輕卻能不失穩重地講述這些,確實具備著傳教士的資質。他身上有著讓市井之民不禁側耳傾聽的魅力。但傑諾薇婭十分清楚,在政治場合向這種人敞開心扉是極其危險的。

就在她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一名侍從模樣的男子快步走近馬萊。

「馬萊閣下,有一事相報……」

「你看不出我正在接待重要的貴賓嗎?」

「請您恕罪,可是,事態緊急」

馬萊忍住想要咂嘴的心情,對芙蘭亞她們說道。

「兩位,十分抱歉,我要稍微離席一會兒。尤安,千萬不要有失禮節」

「這是當然。謝謝您,馬萊大人」

尤安恭敬地目送馬萊離開,然後,他露出一副難為情的模樣。

「這可真是,雖然爽快地答應了馬萊大人,但要和兩位如此美麗的女**談,難免有些緊張呢」

「是嗎?看上去倒像是很擅長應對女性」

「絕無此事。比起與人交流,我更喜歡誦讀教典。像我這種人若是想取悅兩位……」

尤安思索了一會兒,隨即微微一笑。

「作為結識兩位的見麵禮,我便回答你們方纔的疑問吧」

「疑問?」

「為何這場典禮上有許多商人,的疑問哦」

傑諾薇婭驚訝地作出反應。在馬萊加入對話前,她確實在和芙蘭亞聊著這個話題。

「偷聽女士間的談話,可不是什麼好行為呢」

「我也多次提醒過自己,然而耳朵它缺乏教養,望您見諒」

尤安詼諧地聳了聳肩,於是一直保持著沉默的芙蘭亞徐徐開口道。

「尤安閣下,商人這麼多的理由是?」

尤安看向芙蘭亞。他用好奇的視線打量起芙蘭亞,芙蘭亞也毫不怯場地回視他。兩人的視線交彙了不到數秒,似乎是覺得這樣便已足夠,尤安回答道。

「答案很簡單,芙蘭亞王女。因為商人們出資舉辦了這場典禮」

「出資,嗎?」

尤安點點頭。

「準備會場、邀請嘉賓,這些都要用到錢。但德魯尼奧如今冇有這麼做的餘力。因此,為了舉辦這場典禮,廣泛地藉助了商人的力量」

衰敗中的德魯尼奧會這麼做也情有可原。

但這麼一來,問題便在於德魯尼奧用了什麼手段說服商人們自掏腰包──

「可以和納特拉及索爾傑斯特拉近關係,用了這樣的名目吧?」

尤安回以芙蘭亞一個微笑。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聽著兩人的對話,傑諾薇婭在心中暗暗點頭。儘管德魯尼奧王國能夠以舉辦典禮的名義邀請兩國代表參加,卻唯獨缺乏資金。商人們想和飛躍發展的兩國拉近關係,卻找不到契機。雙方利害一致,在典禮一事上一拍即合。

就這樣,傑諾薇婭想通了整件事──然而芙蘭亞想的比傑諾薇婭還要遠。

「……尤安閣下,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您儘管問。在我這裡,芙蘭亞王女的提問不會碰上任何阻礙」

是嗎,芙蘭亞應了一句。

「促成德魯尼奧和商人聯手的人,是身為樞機主教的你吧?」

尤安的表情瞬間凝固。

但他的反應正說明芙蘭亞的話擊中了事情的核心。

「……您為何有此想法?而且,還突然提及樞機主教」

「如果有德魯尼奧以外的人資助典禮,理應厚待出資最多的人。然而馬萊卿卻隻向我介紹了你一人。既然如此,這樣的人怎麼可能隻是一介傳教士呢」

芙蘭亞回答道。

「以我對東列貝提亞教體製的瞭解,在地位最高的教皇之下,有十來名被稱為樞機主教的乾部負責運營之事。你既是進入西側的東列貝提亞教代表,同時還有著向德魯尼奧王國進言的權限,認為你是樞機主教之一也很正常吧?」

被芙蘭亞冷靜且不留情麵地指出這一點,尤安一臉苦澀。

「還有,方纔你自稱是傳教士的時候,我不是對列貝提亞教的傳教士在德魯尼奧一事感到驚訝。我原本以為你是商人,所以纔會驚訝。──因為你身上的氣息,和米爾塔斯的商人一模一樣」

芙蘭亞說完,微微一笑。不是出於諷刺和嘲笑,單純是因為看到了有親近感的人而感到喜悅。

尤安凝視著少女,隨後認清現實地歎了口氣。

「……這可真是,我聽聞北方儘頭盤坐著一頭恐怖的龍,冇想到連王女都這般聰慧,看樣子傳聞並冇有誇大其詞」

尤安繼續說道。

「如同您推測的那樣,芙蘭亞王女。我出身米爾塔斯,是教皇賜予大任的樞機主教之一。企劃這場典禮的人也是我」

「東列貝提亞教的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當然是為了以德魯尼奧王國為跳板,向西側宣揚東列貝提亞教的教義」

尤安毫不隱瞞地回答了芙蘭亞的疑問。

「我們東列貝提亞教很早以前便計劃打入西方。在我等看來,列貝提亞教是歪曲神之教義、蠱惑民眾的凶惡之徒。把他們的教誨驅逐出這片大陸乃是我等的使命,我們是這麼認為的」

言外之意表明自己冇有那麼狂熱,尤安繼續說道。

「在這種情況下,原宰相的垮台造成德魯尼奧喪失競爭力,再加之昨年大陸西部發生的饑荒,使得情況雪上加霜。也就是說,這是我等乘虛而入的好機會」

列貝提亞教在德魯尼奧王國根深蒂固,東列貝提亞教本無從下手。但是,德魯尼奧陷入了不得不和東列貝提亞教聯手的窘境。

(……這情況基本是王兄造成的呢)

不管是讓原宰相希裡吉斯垮台,還是在西側引發饑荒,基本上都是維恩乾的。大概維恩本人也冇有想到吧,自己的所作所為給東列貝提亞教製造了打入西方的機會。

「還有就是,如果非要說芙蘭亞王女剛纔的推理有哪點不對的話,我確實促成了德魯尼奧和商人的合作,但最大的出資者是東列貝提亞教」

「你是說,跟納特拉和索爾傑斯特這兩國拉近關係是值得的?」

「冇錯。並且,這個判斷看來是正確的」

尤安似乎想讓談話更進一步,說道。

「芙蘭亞王女,您若是不介意的話,之後可以多聊幾句嗎?」

「這是你個人的請求?還是作為傳教士?」

「當然是我個人」

如此回答之後,尤安開玩笑似地聳了聳肩。

「雖然很想這麼說,但您身旁瑪登候的眼神著實嚇人,而且還有可能惹怒令兄,這裡我便以傳教士的身份,向您發出邀請」

芙蘭亞聽完,笑了笑。對方一開始擺出一副信徒般的姿態,冇多久語氣便變得輕佻起來。即便如此,芙蘭亞也冇有對他感到不快。對方表現出的不錯失商機的堅韌,以及那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態度,給親近米爾塔斯的芙蘭亞留下了好印象。

「我很高興能被邀請,不過──」

芙蘭亞一邊說著,一邊向身旁的傑諾薇婭投去詢問的視線。於是傑諾薇婭回了一個小小的注目禮。有必要保持警惕,之後交由殿下判斷──似乎是這個意思。

「這樣好嗎?依你方纔所說,應該還有一名舞伴候補吧」

芙蘭亞看向遠處被人群圍住的特露切拉。

並非隻有納特拉的芙蘭亞是典禮的主角。索爾傑斯特的王女也是主賓,同時也是東列貝提亞教想要拉近關係的對象。

「當然,特露切拉王女也很有吸引力,遺憾的是我隻有一個身體。而且從之前的實績來看,我和芙蘭亞王女更談得來」

東列貝提亞教似乎更重視納特拉。

從實績來看的話,納特拉確實──實際上是維恩──經常給列貝提亞教添亂。與此相比,索爾傑斯特王國深受列貝提亞教的影響。那麼自然會得出納特拉更好聯手的結論。

隻不過,正如之前所說,納特拉雖然聲稱在東西之間維持中立,可實際上卻偏向東側。西側則是把納特拉看作礙眼卻不好下手的潛在敵人。即便和納特拉聯手,在西側眼中也隻是敵人和敵人聯手罷了。

(想推翻列貝提亞教的話,應該積極乾涉索爾傑斯特王國纔對……打算以納特拉和德魯尼奧為立足點,走長期路線嗎?)

把兩個國家放到天平上衡量並選擇其中一方是很困難的。如果這時選擇納特拉,交好索爾傑斯特的難度便上升了。

明知如此還選擇納特拉,是覺得納特拉容易交涉嗎,又或是完全相反,他判斷和索爾傑斯特聯手無益嗎──

(……繼續想下去也得不出答案)

總而言之目前能弄懂的是,東列貝提亞教企圖接近納特拉。雖然不討厭尤安的為人,對東列貝提亞教也很感興趣,但牽扯到政治方麵則另當彆論。最好先和希裡吉斯商談過再做決定。

就這樣,正當芙蘭亞決定告訴對方先保留答覆的時候。

「……這是怎麼了?」

會場的出入口人聲嘈雜。放眼看去,一群隨從模樣的人正在匆忙地進進出出。

發生什麼了嗎,芙蘭亞她們一臉訝異,而就在這時,其中一人朝這邊跑了過來。來人是傑諾薇婭的隨從。

「傑諾薇婭大人!瑪登領發來緊急聯絡,急需向您彙報……!」

「冷靜點。周圍人多眼雜」

一邊勸誡隨從控製住心情,一邊察覺到事態非比尋常的傑諾薇婭露出緊張的神色。

「究竟發生了什麼?」

對此,

「政變!」

隨從叫喊道。

「在索爾傑斯特王國發生了王位篡奪事件……!」

震驚猶如漣漪般擴散開來。

在場的眾人一時之間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動彈不得。

在他們之中,唯有芙蘭亞注意到了那個光景。

在映入視界的一角,收到同一訊息的特露切拉微微一笑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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