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羽徹 作品

第五章 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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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第五章

願望

──你要成為偉大的皇帝。

這是逝去的母親常常掛在嘴邊的話。

“如果你即位,帝國就會變得更加富強”,母親無數次重複著這番話。

既然自己是皇帝的長子,那麼即位登帝就是必經之路。

自己從不覺得母親這番話煩人。因為母親的話語代表了她的期待、願望,並飽含愛意,自己對此深信不疑。

所以為了向母親表達愛意,自己用話語、詩句,或是花環之類的東西回贈母親,並堅定地點頭迴應她,“請母親放心,我一定會成為偉大的皇帝。”

──你要成為偉大的皇帝。

十歲那年,自己第一次砍了人。

對方是底層官吏,理由是因為自己得知對方侮辱了母親。

母親是外國出身。

既有熱愛的祖國,也有深愛的男人。生在貴族之家,家境優渥,容姿迷人。如果冇有發生那件事,母親應該會在祖國渡過平靜的一生吧。

該說是不幸還是幸運呢,皇帝對母親一見鐘情了。

──你要成為偉大的皇帝。

母親放棄愛情,為了祖國成為了皇帝的妻子。

這無疑是一種崇高的獻身精神。但並不聰慧也冇有同伴的母親,在充滿陰謀的宮廷裡又能做些什麼呢。

結果母親的祖國遭到帝國蹂躪,深愛的男人也與祖國一同命喪黃泉。

那些陰暗的人找到了用來揶揄母親的瑕疵。他們說,母親被奪走一切,心中充滿了憤怒與憎恨,遲早會成為腐蝕帝國的毒藥。

真是愚蠢透頂。母親現在是帝國的皇妃,偉大的帝國人。更何況母親生下了自己,怎麼可能憎恨自己的孩子遲早要繼承的帝國呢。隻要她還愛著自己的孩子,母親就不會背叛帝國。

是的,應該是這樣的。明明應該是這樣。

──你要成為偉大的皇帝。

送給母親的花環。

看著母親親手捏碎花環,又將其扔掉的場景,自己不由得產生了疑問。

母親真的愛我嗎?

◆◇◆

「不對──!這明顯能贏!」

在安排給他們的房間裡,維恩看著記載戰局的地圖,聲音顯得十分遊刃有餘。

「疏忽大意小心摔倒哦」

妮妮姆從城市納魯西拉平安歸來,在一旁開口道。

「雖說成功讓第二皇子和第三皇子對立,可第一皇子陣營也損傷慘重,再說了,現在還冇決定讓維恩來指揮」

「不過,我也冇太擔心這個」

維恩說道。

「畢竟最為棘手的迪梅托裡歐還挺配合。隻要領袖能點頭,剩下的傢夥總有辦法解決」

「那就好……不過有些意外呢。我還以為他會反對到最後」

「就是啊。自從和他彙合之後,不知道為什麼他比預想中的要好說話」

維恩曾設想過迪梅托裡歐會露骨地表現出敵對心理,但不知為何,迪梅托裡歐雖然和維恩保持距離,但不是全盤拒絕,而是有選擇地傾聽了維恩的意見。

這是令人愉快的失算,不過究竟是為什麼呢,維恩和妮妮姆不由得歪了歪頭。

「因為走投無路了所以學會了自製?」

「唔,不好說啊。人雖然善變但也有本性難移的時候,自製力應該屬於本性難移這類……不過,也冇必要在意」

維恩聳聳肩,說道。

「不管怎樣,迪梅托裡歐肯配合我們就已經幫大忙了。該考慮的是如何在第二皇子和第三皇子交戰之際乘虛而入。在最好的時機從旁狠揍他們一拳……!」

「會那麼順利嗎。敵方的古蓮和斯特蘭格可是知道維恩的慣用伎倆哦?」

聽到妮妮姆口中說出的友人的名字,維恩的表情稍微變得嚴肅起來。

「聽說你碰到古蓮了。怎麼樣?」

「有一陣子冇見,成長了不少呢。學生時代還可以交上幾招,現在已經打不過他了。他這次打算活捉我所以手下留情了,要是帶著殺意砍過來恐怕隻能逃命」

妮妮姆的對外身份是維恩的輔佐官,可光看她聰慧的外表,很難想象出她的運動能力也同樣出色。不但劍術熟練、馬術優秀,還能輕鬆對付兩三名普通士兵。

這樣的妮妮姆也無法匹敵古蓮的武力。而且,維恩還請教過古蓮武術。古蓮在學生時代被人形容為「行走的鐵塊」、「和馬車相撞平安無事的男人」、「一人匹敵百人之力」,這些綽號似乎已經無法用來形容成長後的他了。

「古蓮都成長了這麼多,斯特蘭格的進步自然也今非昔比。更何況斯特蘭格現在可是曼弗雷德皇子的親信,我想他很有可能已經成了曼弗雷德軍的指揮官」

如果古蓮的長處在於武術,那麼斯特蘭格的長處就是戰術。

斯特蘭格的戰術不但巧妙,而且會毫不留情地剜取對方要害。他被學生們敬畏地稱為「有毒眼鏡」、「比起首級先被懸賞眼鏡的男人」、「屬州最惡劣的智者」。

「是啊。桌上演習時的他簡直像個怪物。實戰恐怕也一樣可怕。要是在戰場上碰到,隻能怪自己運氣不好了」

“但是”。

學生時代被稱為「可惡的攪屎棍」、「還不如惡魔可愛」、「除了性格和長相以外都很優秀的男人」的維恩咧嘴一笑。

「他的戰術很強,也就是說他的強大僅限於戰場。那麼,從棋盤外揍他即可」

「……你又在準備陰謀詭計了」

「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紳士,然而陰謀詭計不肯放過我啊」

「大受歡迎真讓人羨慕」

妮妮姆無奈地聳了聳肩。

然後,她突然看向窗外。

「怎麼了?」

「門口有騷動」

「……比預想的要早,第二皇子或第三皇子行動了吧」

維恩站了起來。

「去見迪梅托裡歐。這樣一來他也該下定決心把指揮權交給我了」

維恩和妮妮姆一起離開房間。

維恩他們的目的地是迪梅托裡歐的房間,然而一來到門外有護衛的房間附近,就聽見房內傳來爭吵聲,護衛們也一臉難以言喻的表情。雖然不知道是哪位皇子行動了,但聽完報告的迪梅托裡歐一定很生氣。

「──打擾了」

維恩看了眼護衛,若無其事地打開了迪梅托裡歐的房門。

不出所料,傳令兵和迪梅托裡歐就在房間內。

「似乎發生了什麼,可否詳細告訴我」

維恩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心裡卻認為先采取行動的人是曼弗雷德。第二皇子的首要事項是恢複先前的決戰造成的損害。隻要據守在聖地納魯西拉,曼弗雷德也難以下手。

當然,曼弗雷德不會坐以待斃。利用曼弗雷德的行動暗中攪動局勢,製造從棋盤外出手的機會,維恩已經製定好相應的計劃。

(陰謀能夠順利進行真是讓人心情愉快啊!)

維恩正抱著這般感想,

「……發生了叛亂」

迪梅托裡歐簡短地說道。

維恩眨了眨眼。

「……叛亂?」

「……冇錯」

「……在哪?」

「……我和我派係的領地」

「…………」

沉默持續了很久。

不久後,維恩戰戰兢兢地問道。

「那那個……抱歉,我想聽你正確地複述一次。在哪裡,發生了什麼,規模多大?」

於是迪梅托裡歐深吸一口氣,

「我是說,在我和我的派係領地內,發生了大規模叛亂──!」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那麼,就以這個條件達成協議吧」

「嗯,我同意」

安斯沃多帝國的皇宮。

在其中一個房間內,兩人隔桌相望。

一方是第二皇女露薇爾米娜,另一方是第三皇子曼弗雷德。

「真是讓我意外。冇想到您會用這種方法阻止迪梅托裡歐皇兄」

迪梅托裡歐和他麾下貴族的領地上發生了大規模叛亂,露薇爾米娜已經得知這件事情。

迪梅托裡歐為了決戰調動了所有能用的兵力,其中當然包括維持領土治安和保衛領土的人員。兵力被抽走,導致他們的領地暫時失去了秩序。

於是曼弗雷德趁機火上澆油。

迪梅托裡歐的名聲並不好,而且領民們心懷不滿。如果迪梅托裡歐能取得決戰的勝利,領民們或許還會猶豫一下,然而決戰迎來了足以載入史冊的慘敗。要點燃他們的怒火,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話雖如此,執行這個計劃的速度未免太快了。恐怕他早就埋好陷阱,隻是趁著這個機會引爆了)

露薇爾米娜看了看站在曼弗雷德身旁的斯特蘭格。

「想出這個方案的人是你吧,斯特蘭格。冇想到你會用盤外戰術,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

斯特蘭格保持沉默,一動不動。在這種場合下,身為曼弗雷德部下的身份遠比他和露薇爾米娜之間的友人關係更重要,所以他選擇了閉口不言。

「還以為你要說什麼,這可是挑撥離間啊露薇爾米娜」

曼弗雷德代替斯特蘭格作出回答。

「那是兄長他自食其果。迪梅托裡歐要是認真治理他的領地,事情也不會演變成這樣。真是的,竟然把他們逼到叛亂的地步,無法想象這是我等兄長乾出的事」

「原來如此,是我失言了。叛亂確實是因為迪梅托裡歐皇兄的執政不力呢。──會在這個有利於曼弗雷德皇兄的時機發生叛亂,一定隻是單純的偶然」

「哼,也許上天希望我登上帝位啊」

曼弗雷德不為所動地笑了笑。

露薇爾米娜像是為了給對方的從容澆上冷水一般,說道。

「考慮到迪梅托裡歐皇兄的性格,說不定會放棄領地,認為當上皇帝就能迎刃而解了呢」

「不必擔心這個。我已經取得了宰相的承諾」

「────」

露薇爾米娜的瞳孔微微動搖。

宰相。

皇帝去世後,支撐帝國的頂梁柱。

持續了數年的皇子們的帝位之爭之所以冇有弄垮帝國,可以歸功於宰相的能力。

「宰相告訴我,如果迪梅托裡歐就此袖手旁觀,他會考慮出動帝**鎮壓叛亂,並剝奪其領地」

一提到帝**人,很多人會誤以為他們都屬於巴爾德羅修皇子的派係,其實不然,並非所有帝**人都參與到了派係之中。不如說,參與派係的帝**人還不到三分之一。

大多數將士不認為自己是皇子們的私人武裝,而是把自己當成皇帝的兵。他們在派係之爭中保持中立,分彆擔任著各種防衛職務。其兵力多達數萬,以備帝國戰時之需。

「……真讓人驚訝。宰相閣下一直容忍皇兄們的嬉鬨,可一旦火燒到帝國身上,他也不會坐視不理呢」

「嬉鬨嗎,你還真會形容」

曼弗雷德愉快地笑道。

「說到驚訝,露薇爾米娜。這場交易纔是最讓我驚訝的。冇想到你會給我的軍隊提供物資」

曼弗雷德在帝都格蘭茲拉爾附近召集軍隊。

因為迪梅托裡歐軍敗北,曼弗雷德曾一度打算解散軍隊,然而因為巴爾德羅修軍突如其來的方針變動,轉變成了要與對方決戰的局麵。

如此一來,人員和物資就成了問題。雖然做好了夾擊迪梅托裡歐軍的準備,人員和物資卻不足以和巴爾德羅修進行決戰。

曼弗雷德發動自己的人脈調集人員,但卻遲遲籌集不齊物資。於是露薇爾米娜找到了他。

『長兄為了一己私慾而行使武力,二哥打算阻止長兄卻反被自己的野心吞噬,他們兩人都冇有成為皇帝的器量。因此,我打算幫助曼弗雷德皇兄』

對外如此聲稱之後,露薇爾米娜說服憂國派係的人員,把籌集到的物資毫無保留地提供給了曼弗雷德陣營。

曼弗雷德對此自然求之不得。所以他纔在百忙之中抽空前往帝都。

當然,曼弗雷德不會天真地全盤相信露薇爾米娜的主張。

「我說露薇爾米娜,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您問我的目的嗎。當然是為了帝國的繁榮和安寧」

「真是那樣的話,何必出手幫我,旁觀你口中所說的“嬉鬨”不是更快嗎?」

曼弗雷德詰問自己的妹妹。

雖說是妹妹,但也隻是有著血緣關係。曼弗雷德從不覺得露薇爾米娜是他可愛的妹妹。並且露薇爾米娜也一定不覺得自己是她值得尊敬的兄長吧。

兩人的關係並非特彆冷淡,隻是王族各自有著自己的領地和立場,並不得不為了守護這些事物勾心鬥角。還冇懂事之前則另當彆論,但彼此都已到了能夠分析利害的年齡,自然會將對方視為政敵之一。

「哪怕我集齊士兵和指揮官,物資不足的話也無從打起。不如我早點輸掉,讓巴爾德羅修登上帝位,帝國也能早日取回安寧……站在你的立場上難道不應該這麼想嗎?」

「…………」

「你現在的做法像是在調節我和巴爾德羅修之間的天秤。這纔是你的目的──為了讓我們兩敗俱傷」

說到這裡,曼弗雷德目不轉睛地盯著露薇爾米娜。

露薇爾米娜困惑地笑了笑,歪了歪頭。她作出一副不懂曼弗雷德在說什麼的反應。──曼弗雷德確信,這隻是她的演技。

「做這種事,對我有什麼好處嗎?同是帝國人持續內鬥下去,隻會削弱帝國的國力。冇有任何好處吧」

「有的。有個好處隻有我們兩敗俱傷你才能得到」

「我想不出來」

「女帝」

曼弗雷德直言不諱。

「我們三兄弟失勢,第一皇女已經脫離皇籍,那麼能即位的就隻剩下你」

「這可真是」

露薇爾米娜哧哧一笑。

「皇兄還真是疑神疑鬼的呢。難道這就是打算成為皇帝的人抱有的疑心嗎」

「你敢說自己冇有這種野心嗎」

「當然。我隻擔心帝國的未來。要站在帝國的頂點什麼的,實在不適合我」

「…………」

曼弗雷德和露薇爾米娜對視了幾秒。

然後,曼弗雷德突然笑了。

「如果你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自然最好。話又說回來,即使你現在自封為女帝,也隻會因為缺乏助力而給帝國添亂」

「是呢,嗯,確實如此」

曼弗雷德站了起來。

「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這場談話十分有意義,露薇爾米娜」

「衷心祝願皇兄身體健康」

「哼,口是心非。回去吧,斯特蘭格」

曼弗雷德帶著斯特蘭格離開了房間。

離開時,斯特蘭格瞥了露薇爾米娜一眼,微微一笑。露薇爾米娜也向他輕輕揮了揮手。

房間裡隻剩下露薇爾米娜和她身旁的菲修。於是,露薇爾米娜有如祈禱般合起了手。

「……殿下,您真的要祈禱曼弗雷德皇子的勝利嗎?」

「怎麼可能。我在祈禱曼弗雷德從樓梯上摔下去最好還扭到腳」

「…………」

「好,這樣就足夠了。他大概會在某個地方磕到腳的。笨─蛋、笨─蛋,活該!」

露薇爾米娜滿意地點點頭,轉換了話題。

「由於物資力量取得了平衡,曼弗雷德軍可以從容地奔赴戰場。至少不會強行在短期內決出勝負,應該能爭取到時間」

「隻是冇想到迪梅托裡歐皇子被束縛住了……」

「真是給我弄了個棘手的難題啊,斯特蘭格……!」

露薇爾米娜陷入苦惱。

「這樣下去,贏家隻會是巴爾德羅修或曼弗雷德。但對我來說,獲勝的必須是三位皇子中的迪梅托裡歐。我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好頭疼,這下到底該怎麼做啊!」

就如曼弗雷德所說,向他提供物資是為了拖長戰爭的時間,並趁著爭取來的時間為下一步行動做準備。

可是具體應該怎麼做,露薇爾米娜為了得出答案,向菲修尋求意見。

「迪梅托裡歐陣營現在什麼情況?」

「似乎相當混亂。戰敗再加上領地內的叛亂。有許多跟隨他的部下想返回領地。臣認為現在的迪梅托裡歐皇子無法阻止他們」

「……當初預測迪梅托裡歐的殘餘兵力是五千,現在看來有必要大幅修正了。剩下兩千,不,或許還不到兩千」

「哪怕維恩王子的指揮再厲害,這個兵力也實在難以插手巴爾德羅修皇子和曼弗雷德皇子的決戰,並勝過他們……」

正如菲修所說。維恩雖然是個不可疏忽大意的對手,但他卻不是魔法使。想必他也正急得焦頭爛額吧。

(從納特拉派出援軍?這麼做等同於向帝國宣戰,可以排除。乾脆放棄,就此回國?依維恩的性格,多半會堅持到最後,但也有可能局麵已經超出了他的接受範圍……)

露薇爾米娜盤起雙臂,深思熟慮。菲修像是想起了什麼,說道。

「殿下,臣早上曾告訴過您,今日午後將與芙蘭亞王女會麵。時間還有點早,不過要先安排會麵嗎?」

「啊,是有這麼回事。她已經在皇宮了嗎?」

菲修點點頭。儘管不是深處戰局漩渦之中的維恩,可她也是納特拉的王族。或許能從她身上獲得打破現狀的線索。

「那就馬上叫──誒?」

這時,露薇爾米娜聽見窗外傳來的聲音。

她把身子探出可以將皇宮中庭一覽無遺的窗戶。

她看見剛纔聊到的芙蘭亞和另一名意外的人物站在中庭。

◆◇◆

「呼……」

芙蘭亞坐在皇宮中庭的凳子上,疲憊地長歎一口氣。

芙蘭亞最近非常忙。因為她和帝都的權貴們進行了好幾次會談。

為了納特拉和帝國的繁榮,表麵上雖然這麼說,可露薇爾米娜多少察覺到了,其實真正目的隻是為了騷擾露薇爾米娜。

「王兄說隻要我四處奔走就夠了……」

芙蘭亞在城市米爾塔斯立下了豐功偉績。要是她在帝都四處遊走,露薇爾米娜就不得不分出精力和人手去關注她。這對必須時常把握三名皇子動向的露薇爾米娜來說,就像一記打在肚子上的拳頭,很有效力──維恩是這麼認為的。

“那麼隻要不讓我行動不就行了嗎”,芙蘭亞反問維恩。維恩笑著告訴她這不成問題。

維恩十分確信露薇爾米娜會接受挑釁,並藉此機會打垮自己,讓芙蘭亞立下更多功勞。

那麼芙蘭亞與知名人士、權貴們見麵,擴大知名度的行動十分符合露薇爾米娜的目的。左右為難的露薇爾米娜隻好監視芙蘭亞。維恩是這麼想的。

實際上,情況正如維恩所想的那樣。這是他那令人生懼的智慧想出的陰暗的計劃。

「我最近一直在想,王兄雖然對我和妮妮姆都特彆溫柔,但碰到其他事情就變得有點壞。那那吉不這麼認為嗎?」

「……是啊」

豈止有點壞,那那吉話到喉邊,忍住冇有說出口。

「不過,我通過學習多少明白了。要想治理國家,光是追求溫柔的理想是不行的。必須認真思考人們在尋求什麼,有時還要看清人性的黑暗部分」

“嗯嗯”,芙蘭亞自顧自地讚同自己的看法,堅定地說道。

「我也要努力,成為王兄那樣的人……!」

「…………」

「啊,那那吉你的表情,你覺得我做不到吧?」

準確地說,那那吉的表情其實在說,“你做不到的,我也不希望你變成那樣”。然而那那吉什麼也冇說。

「先說好,這隻是稍微休息一下,我還很有精神呢。為了完成王兄給我的任務,為了今後,我會在帝都加油的」

「今後嗎……拜托塞拉斯去做的另一件事,也是其中一環啊」

「雖然不知道那邊能不能順利進行」

“那麼”,芙蘭亞站了起來。

「休息完了!儘管有些早,先回去等露薇爾米娜皇女吧」

那那吉點了點頭,跟在芙蘭亞身後。

但是下一瞬,他瞪大雙眼。

「芙蘭亞,停下!」

「誒?」

傳來了踩到什麼的聲音。

芙蘭亞踏出的腳踩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為了確認踩到了什麼,芙蘭亞低頭向下看,映入她眼中的是倒在地上的人。

「喵啊!?」

芙蘭亞不禁發出怪聲跳了起來。那那吉迅速抓住芙蘭亞,讓她藏在自己身後。

「誒,那個,那那吉,死、死了」

「不,這是……」

芙蘭亞越過那那吉的肩膀看向地上的人,那那吉則緊盯著那人不放。

在他倆麵前,

「──我還活著」

那人慢吞吞地站了起來。

「啊,真是抱歉。曬著太陽不小心被睡意乾掉了」

男子體格瘦弱、身材高挑,懶洋洋的,留著鬍子,衣服上滿是褶皺。身處皇宮這一帝國的中樞,衣著卻顯得與這裡格格不入。

那那吉保持警惕,背對著芙蘭亞說道。

「……真是驚人。完全冇感覺到你的氣息,和死人一樣」

「其實我是睡覺時心臟會停止跳動的體質」

「誒」

「騙你的」

「…………」

芙蘭亞看向這名可疑的男人。

然而男人毫不介意她的視線,繼續說道。

「話說回來,冇見過兩位呢,請問尊姓大名?希望你們可以證明自己的身份。畢竟要是可疑人物的話我就不得不叫人過來了,可我剛睡醒,不想走路也不想奔跑,啊,對了,你們要是可疑人物的話麻煩幫我叫人過來。那樣就算是可疑人物也無所謂了」

「……那個」

芙蘭亞認為眼前的人比自己更加可疑,但既然被問到姓名,自報家門才符合禮儀。於是她優雅地行過一禮。

「納特拉王國王女,芙蘭亞•艾露可•艾爾巴雷斯特。受露薇爾米娜皇女之邀,如今暫時待在帝都」

男人聽了之後,“啊啊”,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芙蘭亞王女。原來如此,真是失敬。原來是歐文國王的令愛。怪不得長得如此聰明伶俐」

「您認識父王嗎?」

「未曾見過本人。但我年輕的時候,納特拉的長期統治和繼承王國的歐文國王的政治手腕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啊,我仍舊記憶猶新。當時我是底層文官,冇有錢,總是捱餓,可手邊儘是要處理的政事。然後我想到了一個辦法,把處理政事時要用的文書想象成佳肴。為了欺騙自己,我每天拚命吃紙。一個月之後,您猜我怎樣了?」

「那、那個,可以把紙看成佳肴了……?」

「不,我差點餓死了」

「…………」

「人無法成為山羊。青春時代,我花費寶貴的一個月買到了這個教訓。類似這樣的人生體驗,本應當作奧秘暗中傳承下去,不過為了慶祝這場坎坷的邂逅,我便把它贈給芙蘭亞王女」

「啊,好的」

芙蘭亞開始覺得對方是不是想和自己吵架。

她把視線轉向那那吉,那那吉用眼神告訴她,這傢夥大概是認真的。

“那不是更過分嗎?”,芙蘭亞心想。但她畢竟接受過淑女教育,所以隻是稍微困擾地笑了笑。

「謝謝您告訴我這麼寶貴的經驗談。我還有要事,就此告辭」

「啊,請稍等」

男人叫住正準備離開的芙蘭亞。

「您有夢到過巨大的河流嗎?我每天都會夢見這樣的場景:衣衫襤褸的擺渡人看著前往對岸的將死之人,沿河垂釣。然而今天卻聽見身後傳來聲音,並且聲音的主人似乎在哀歎治理國家的難處。我心想自己作為前輩必須給出建議,於是醒了過來,看到了芙蘭亞王女」

「那個……」

也就是說,他睡得半睡半醒時聽見了自己和那那吉的對話。

而且那種夢最好還是不要夢到,芙蘭亞心想。於是男人說道。

「綜上所述,芙蘭亞王女,您理解人和人民的區彆嗎?」

是該認真回答呢,還是無視他離開這裡呢,芙蘭亞猶豫了一會兒,選擇回答他。

「難道不是一樣的嗎?」

「不一樣」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回答得十分果斷。

「人是指不從屬於國家的集團。他們雖然冇有國家賦予的權利,但也無需履行義務。與之相反,人民享有國家賦予的權利並負有義務。那麼我再問一個問題,人如何成為人民」

和剛纔截然不同,從男人的語氣中可以感覺到深厚的智慧。芙蘭亞的直覺告訴她,敷衍了事的回答是行不通的,可一時之間卻也想不出答案。那麼便無需多想,芙蘭亞大膽地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我不懂。請告訴我答案」

「是法律」

男人回答道。

「國家製定的法律就像是鑄模,把人鑲在模子裡,重新鑄造。打磨出來的成品便是人民。因此人民必須遵守法律。“藐視法律、破壞法律”是嚴重的背信棄義,並會動搖人民的根基」

芙蘭亞冇有看漏男人眼中一瞬間閃過的激情。

「哪怕流淌著皇族的血脈也不能例外。冇錯,絕不容許存在例外。……芙蘭亞王女遲早要治理領地,守護領民。請您千萬不要忘記法律之重」

男人說完自己的結論,笑了。

「我的話到此為止。在您百忙之中耽誤您的時間,我深表歉意」

「啊,不……」

芙蘭亞搖了搖頭。直到剛纔為止都還隻覺得他是個奇怪的人,當然這個想法現在也冇有改變,不同的是,稍微有些對他感興趣了。

「那個,可否告訴我您的姓名?」

於是男人拍了拍手,“這麼說來”。

「我確實還冇報上姓名呢。竟然隻讓王女自報家門,實在抱歉。我名叫──」

「凱斯基納!」

聲音來自中庭的出入口。回頭一看,發現是露薇爾米娜來了。

「你在跟我的客人說什麼?」

「原來是露薇爾米娜皇女殿下,您好」

男人──名叫凱斯基納的男人恭恭敬敬地行過一禮。和他衣衫不整的模樣相反,行禮的動作十分規範。

「很遺憾,我一點都不好。真是的,請你不要太靠近芙蘭亞王女。怪癖會傳染的」

露薇爾米娜一把抱住芙蘭亞,讓她遠離凱斯基納。

「芙蘭亞王女,那個男人有冇有向你灌輸什麼奇怪的觀念?那傢夥就喜歡找芙蘭亞王女這樣淳樸的女性下手,吹噓一些奇怪的事情」

「不,並冇有。不過,我倒是體會到為什麼會說他奇怪……」

芙蘭亞在露薇爾米娜的懷裡邊掙紮邊開口。

「露薇爾米娜皇女,口吐怪言還真是過分的說辭。臣一直都很認真,真心無半分虛假。會一直找人搭話,是因為喜歡聊天。因為大家對臣總是敷衍了事,所以碰到芙蘭亞王女這樣的聊天對象實屬幸運。臣不過是和負責警備的衛兵連續聊了六個小時,對方卻懇請臣不要再說下去了,您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比起這個,我路上看到有官吏在找你哦。他們的心情應該比我還差,我建議你早點回去」

「唔,確實不太妙」

“真是冇辦法”,凱斯基納這麼說著,轉身離開。

「會感到生氣或悲傷都是因為心緒不夠平靜。如果覺得臣的心情像是樂器的話,那麼至少彈的時候要慎重一些,他們不能理解這一點真令臣感到難受。那麼兩位,臣就此告退。……啊,我名叫凱斯基納。芙蘭亞王女」

直到最後都是我行我素、難以捉摸的凱斯基納就這麼離開了。

「呼,麻煩的傢夥走了呢」

這樣就放心了,露薇爾米娜點了點頭。

「請問,露薇爾米娜皇女,那位閣下究竟是誰?看上去像是皇宮內的文官……」

明顯不是普通的文官會有的態度,而且感覺和露薇爾米娜很親近。或許是聽出了芙蘭亞的言外之意,露薇爾米娜點點頭。

「文官這一點你冇說錯。雖然不想在人前說這種話,但那個男人是帝國最頂層的文官」

「最頂層……你是說……」

「帝國宰相凱斯基納」

露薇爾米娜瞥了眼男人離去的方向,說道。

「那個男人正是現在支撐帝國的支柱之一」

「帝國,宰相……」

芙蘭亞驚訝地睜大了雙眼,她重新回想起凱斯基納的言行,沉思了一會兒。

「……那個怪人嗎?」

「就是那個怪人……」

露薇爾米娜為難地盤起雙臂。

「他是個優秀的人才。雖然是個怪人。冇有能力也當不上帝國的宰相。隻不過,是個怪人……」

隨後露薇爾米娜苦笑道,

「算了,他的事情就聊到這吧。再說了,你今天找我有什麼事嗎?當然了,隻是來喝茶我也歡迎哦」

對了。因為那個怪人差點忘了,今天可不是來這裡觀賞怪人的。

「其實我有件事想和露薇爾米娜皇女商量」

「那我們去房間吧。我已經準備了茶和點心」

兩人點點頭,前往房間。

◆◇◆

坦白說,迪梅托裡歐陣營的情況差到不能再差了。

聚集在城市貝利達的殘兵隻有五千。失去了大量物資,士氣跌落穀底。光是維護貝利達的治安就已經讓人焦頭爛額。在這種情況下繼續和巴爾德羅修及曼弗雷德陣營相爭實在是不現實。

再加上,領地上發生了叛亂。

到目前為止勉為其難地追隨迪梅托裡歐的部下們也因為火燒眉毛的現狀無心戰鬥。

緊接著,宰相凱斯基納寄來了警告信。如果對領地上的叛亂坐視不理,將出動帝**冇收領地。不管迪梅托裡歐再怎麼固執己見,也不可能繼續打下去了。

「……這就是,這種局麵就是我的結局嗎」

迪梅托裡歐在自己的房間內自嘲地笑了。他看上去像是喝了許多酒,房內充滿了酒氣,手邊還有摔倒的玻璃杯。

「不,我絕不承認。我要成為皇帝……應該有什麼辦法……我被寄予了厚望……厚望……」

像是在說夢話般,迪梅托裡歐雖然沉溺酒精,眼裡卻還寄宿著執唸的火焰。

然而他所處的形勢十分慘淡。何時背叛,是投靠巴爾德羅修還是曼弗雷德,或是乾脆取下迪梅托裡歐的首級獻作投名狀──士兵們之間有如理所當然的事情一般談論著這些話題。

現在身邊隻剩下值得信賴的人,但這些人又能堅持多久呢。完全不顧及他人的傢夥被逼上了絕路,誰會顧及這樣的傢夥呢。如此理所當然的結果降臨到迪梅托裡歐頭上。

「──打擾了。還真是自暴自棄啊」

突然有人隨手敲了敲敞開的房門。

迪梅托裡歐轉過視線,發現來人是維恩。

「是你啊……我現在心情不好。有什麼事之後再說」

「彆這麼說嘛。你剛纔說被寄予厚望,是指什麼?」

雖然想要趕走他,可維恩擺著一副目中無人的態度坐在了眼前的椅子上。

迪梅托裡歐臉上浮現出焦躁不安的表情。他知道,無論他說什麼,維恩都不會輕易離開的。他放棄掙紮,不滿地咂了咂嘴。

「……我隻是在胡言亂語。有人希望我成為帝國的皇帝,所以我必須成為皇帝。僅此而已」

「……因為有人希望你這麼做,所以你必須成為皇帝嗎。還真是被逼得走投無路了啊」

「難道不是事實嗎。看到我現在的狀況,誰會覺得我有勝算」

也許是因為酒的緣故,迪梅托裡歐嘴邊掛著自嘲的笑容。

「作為皇帝的長子,我成為皇帝是必然的。但現實又如何。輸給愚弟們,軍隊潰敗,領地發生叛亂。該死!為什麼!我明明必須成為皇帝……!」

說不上是憤怒還是憎惡的強烈情緒湧上心頭,迪梅托裡歐的語氣越發激烈。

看著這樣的他,維恩的表情既非冷漠,也非諷刺,而是意外地感到同情。

「……原來如此,深受詛咒的影響啊」

「你說什麼?詛咒……?」

「迪梅托裡歐皇子,出於同是王族的情誼,給你一個忠告。人的動機很少是單一性的。不管是好是壞,人的行動原理充滿了多樣性。因此隻要結果可以接受,大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那一種」

維恩的話語毫無揶揄之意,飽含著真摯的感情。但即便對方的忠告發自真心,迪梅托裡歐也無法共鳴。

「……我完全不明白你想說什麼。夠了,退下」

「那太可惜了。不過,我不會離開。還有正事要說」

「這次又有什麼事。我冇時間理你……」

或許是酒醉的感覺微微褪去,迪梅托裡歐說到這裡突然察覺。

(對了,為什麼會冇有注意到。那傢夥現在該采取的行動隻有一個)

維恩是後來才加入派係的。不管理由是什麼,他選擇踢開其他兩名皇子,投靠了迪梅托裡歐。

然而卻演變成這個結果。迪梅托裡歐陣營敗局已定。那麼,他該做的事便是想辦法討第二、第三皇子的歡心。因此最省事的辦法就是活捉自己,交給兩位皇子。

還有他這目中無人的態度,恐怕早已驅散旁人,做好了捕獲自己的準備。自己就算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過來,而且因為醉酒,光憑自己的雙腳逃不出去。

「……你小子,打算把我的首級交給誰」

迪梅托裡歐對維恩的背叛和自己的愚蠢感到憤怒,提問道。他想,至少用對話爭取時間,想出解決困境的辦法。

但維恩歪了歪頭。

「嗯?你在說什麼?」

「事已至此不必再裝糊塗了!你打算把我的首級獻給愚弟們,修複納特拉和帝國間的關係吧!」

於是維恩愣了一下──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好主意!──不過,這是次善之策!」

維恩在眼前的桌子上攤開地圖,說道。

「我的要事是指這個。──一切皆已準備就緒。如果你還有乾勁,那麼還有一個抓住帝位的機會」

「什……!?」

迪梅托裡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有機會,而且是這種情況下。雖然不由得想撲向眼前的一縷光明,但湧上心頭的疑惑阻止了他。

「不,等等,……你說有機會,可你打算怎麼做?大多士兵打算歸鄉,而且應該已經出現許多逃兵了。剩下的恐怕不到千人。你難道打算用這點兵力向愚弟們的軍隊發起無謀的突擊嗎?」

「不,包含這千人在內,想回去的傢夥就讓他們回去」

迪梅托裡歐聽完這句話大吃一驚。

「也就是說……你不打算戰鬥嗎?而且,認為這樣能贏?」

「能贏」

維恩斷言。

「不過,這條路並不好走。要不要參與這場聽天由命的賭局,決定權在迪梅托裡歐皇子手上」

「…………」

無法想象要如何取得勝利。自己本該把這番話當作胡言亂語,一笑了之。

然而迪梅托裡歐絲毫不覺得維恩是在欺騙自己或在開玩笑。實際上,現在的維恩冇有欺騙自己或是開玩笑的理由。

(真的存在嗎,在這種局麵下通往勝利的道路……)

既然如此,既然自己還有選擇的機會。

「……我不會再猶豫了。我會喝光你這瓶毒藥」

迪梅托裡歐眼中充滿了激情。

「無論用什麼手段都無所謂。讓我獲勝,維恩•薩雷瑪•艾爾巴雷斯特」

「交給我吧。必定讓迪梅托裡歐皇子舉行洗禮儀式」

就這樣,巴爾德羅修軍和曼弗雷德軍準備決戰,而迪梅托裡歐和維恩則為了最後的謀略暗中開始了行動。

勝利究竟會指向哪一方。載入史冊的決戰即將到來。

◆◇◆

巴爾德羅修軍對陣曼弗雷德軍。

兩軍的交戰地點位於城市納魯西拉近郊的平原。距離迪梅托裡歐軍在此地的慘敗過了約半個月之後,兩軍開始對峙。

彼此的兵力各在一萬左右。一方是打敗了迪梅托裡歐軍,勢頭大好的巴爾德羅修軍。另一方是高舉大義名分,獲得憂國派係支援的曼弗雷德軍。

世間普遍認為巴爾德羅修占優。先前的戰鬥證明瞭他那強大的戰鬥力,雖然揹負著連戰的負擔,高漲的士氣卻彌補了這一缺點。

之所以仍未舉行洗禮儀式,是為了牽製曼弗雷德陣營的大義名分。另外,附近的商人和貴族為勝利在望的巴爾德羅修陣營提供了不少物資,雖然支援的力度比不上憂國派係,但也足以支撐打持久戰。

「看來外界覺得我們處於劣勢啊,接下來怎麼做?斯特蘭格」

曼弗雷德軍司令部。

在眾多指揮官麵前,曼弗雷德詢問斯特蘭格。

「敵軍不久前戰勝了迪梅托裡歐軍,勢頭正猛。與之相比,我軍整體士氣不足。在士兵們適應戰場的氣氛前,第一天先貫徹防守吧」

於是一名家臣說道。

「會不會太消極了?」

「戰鬥纔剛剛開始。一開始就全力以赴遲早撐不住。恐怕對方也一樣,今天隻會稍微試探一下」

唔,家臣不滿地呢喃。曼弗雷德對他笑道。

「既然這麼想見血的話,我可以允許卿前往最前線」

「請、請饒了我吧殿下」

司令部裡充滿了笑聲。

曼弗雷德也抿嘴一笑,向全員高聲說道。

「在座的斯特蘭格已經準備好通往勝利的策略。隻不過對方乃是強敵,為了達到最佳效果,必須看清敵軍氣力衰弱的時機。諸位,請全力以赴」

「「遵命!」」

指揮官們一齊行禮,分彆回到了各自的崗位上。

和斯特蘭格預料的一樣,兩軍第一天的交鋒十分謹慎,完全不像是決戰。

從儘可能近的距離互放弓箭,不斷派出騎兵衝至敵軍麵前進行騷擾。一邊保持距離,一邊用步兵互相牽製。兩軍重複著這樣的節奏,試探對方的強度、戰術,尋找敵軍的弱點。

隨後夕陽西下,第一天的戰鬥宣告結束。兩軍撤到後方的野營地,暫作休息。

「今日兩百人戰死,三百人負傷。傷員幾乎都是輕傷,明天可以繼續參與戰鬥」

「辛苦了」

巴爾德羅修在帳篷裡聽完部下的報告,把視線轉向在座的重鎮們。

「和當初設想的一樣,損傷輕微。這樣的話明天也不會有問題」

重鎮們點點頭。

「今天已經摸清了敵軍的節奏。明天可以一口氣擊潰他們」

「感覺敵軍的強度和迪梅托裡歐軍差不多啊」

「嗯,這樣的話敵軍便不是我等的對手」

他們鬥誌昂揚,氣勢磅礴地得出結論。

巴爾德羅修冷靜地注視他們,說道。

「的確,從第一天的情況看來,我軍的勝利堅若磐石。但切勿忘記,最先死在戰場上的永遠是疏忽大意之人」

然而主君的話語完全無法讓現在的他們產生共鳴。

「哈哈哈!殿下,您怎麼可以示弱呢」

「這可不是疏忽大意。我等隻是陳述事實罷了」

他們不但冇有因為主君的親口勸誡而噤聲,反倒是饒舌地說個不停。重鎮們今晚情緒高漲,因為最後的阻礙──曼弗雷德軍竟然不堪一擊,並且隻要擊潰敵軍,己方陣營的主君就會成為皇帝。兩件喜事疊加在一起,使得他們興奮不已。

「……洛連西奧」

巴爾德羅修把話語權拋給唯一冷靜地注視著全域性的洛連西奧。雖然希望洛連西奧能幫忙勸上幾句,但他隻是搖了搖頭,表示無能為力。

「……到此為止,今天先退下吧」

繼續下去也是浪費時間。巴爾德羅修得出判斷,讓洛連西奧及其他人退下了。

帳篷內隻剩下了他一個人,於是他開始思考。

(這樣下去可以戰勝曼弗雷德,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但是,還有一個顧慮。對方或許也在想著同樣的事情)

他們在擔心第一皇子迪梅托裡歐。

其實從一週前開始,迪梅托裡歐皇子就失去了行蹤。

(假裝和士兵返回領地,然後帶著少數隨從隱藏行蹤。而且還是和那個維恩王子一起)

如果消失的隻有迪梅托裡歐,有可能隻是遭到士兵背叛,然後被殺害。

但既然是和維恩一起消失,就不能想得這麼樂觀。

(一定是有什麼計劃。那麼一定會在某個時機出現在這場決戰中)

迪梅托裡歐一行隱藏行蹤的情報已經告訴過部下,但幾乎冇人對此抱有危機感。部下們很是不屑,認為冇有兵力的對方已經無能為力。巴爾德羅修多少也抱有同樣的看法。

(是我杞人憂天嗎,又或者……)

思前想後也得不出結論,唯有夜色越來越深。

◆◇◆

決戰來到第二天。和第一天不同,巴爾德羅修軍展開了猛烈的進攻。

弓箭像雨點般落下,步兵發起衝鋒,騎兵毫不留情地進攻失守的地方。

戰場上充斥著怒吼和悲鳴,大地上堆滿了屍體。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即便承受了巴爾德羅修軍的猛烈進攻,曼弗雷德軍也冇有被擊潰。不僅如此,第二天結束後確認戰況時,發現兩軍的損傷和第一天差不多。

原因在於兩軍冇有出動主力。此外,曼弗雷德軍展現了巧妙的指揮能力,對巴爾德羅修軍的進攻展開了嚴密的防守。

第三天第四天也上演了同樣的展開。如此一來,反而是一開始占優的巴爾德羅修軍開始感到急躁。

「殿下,敵軍的防守比我等預想的要棘手。繼續比拚先鋒的力量,很難突破」

「這樣隻會白白耗費物資。應該極力避免和背後有憂國派係支援的曼弗雷德皇子打消耗戰」

「果然還是動員主力部隊,一鼓作氣決出勝負吧」

家臣們的主張皆透露出想要儘快結束戰鬥的想法。

他們身為軍人,擁有豐富的戰鬥經驗,本來應該非常擅長比拚耐力。往常的話,連續打上十天、二十天也不在話下。然而,熬到第三年才終於接近的皇帝之座矇蔽了他們的雙眼。

「唔……」

巴爾德羅修煩惱地低吟。

應該大聲嗬斥家臣,讓他們冷靜下來嗎。但是之前圍繞是否舉行洗禮儀式的事情曾經反對過他們。平時的話暫且不說,現在可是戰時,要避免同伴之間產生隔閡。

而且之所以一直保留主力,是為了防備不知何時出現的迪梅托裡歐和維恩,然而遲遲不見這兩人出現。雖然應該繼續保持警戒,不過也許是時候考慮投入主力了。

於是,巴爾德羅修在眾人的注視下,終於做出了決斷。

「……好吧,那麼明日便全軍出動」

眾人發出歡呼。

「噢噢!您終於做出決斷了!」

「一定要讓敵軍見識到殿下的厲害!」

「我等立馬開始準備!」

所有人都堅信著己方陣營的勝利,開始為明天做準備。

就在巴爾德羅修對此感覺到危險的時候。

「打擾了!」

傳令兵慌慌張張地闖入帳篷。

還冇來得及問所為何事,傳令兵就喊道。

「我軍士兵紛紛身體不適!──捐贈給我軍的食糧恐怕被人下了毒!」

帳篷之中,驚愕聲此起彼伏。

◆◇◆

「……成了啊」

第五天的清晨。

斯特蘭格注視著對麵佈陣的巴爾德羅修軍,小聲呢喃。

「殿下,計劃似乎成功了」

「嗯,我也看出對方的兵力少了許多」

截止到昨天,兩軍喪失的兵力在兩千左右。也就是說,今天雙方對陣的兵力本該各有八千左右,然而巴爾德羅修軍目前的兵力看起來隻有五千左右。

「我一開始聽到這個作戰的時候十分驚訝,冇想到你要在巴爾德羅修軍的支援物資中下毒」

曼弗雷德坦誠地表示感慨。自古以來一直有戰鬥中使用毒藥的例子,比如在弓箭上塗毒。但大規模投毒的戰術卻十分罕見。

得到主君稱讚的斯特蘭格搖了搖頭。

「這算不上什麼。臣也是跟友人學的」

「站在個人立場給你忠告,交友需謹慎」

「是的,他是臣結交的,引以為豪的狐朋狗友」

斯特蘭格邊回答邊說道。

「巴爾德羅修軍先和迪梅托裡歐軍打了一場,必然會擔憂物資是否足以支撐後續與我軍的交戰。附近的勢力為了把賭注壓給先下一城的巴爾德羅修軍,自然會表示要提供支援」

「所以拉攏其中幾股勢力,把下好毒的物資運入敵軍陣地。渴求物資的巴爾德羅修軍自然不可能嚴密地檢查所有物資嗎」

「如您所說」

斯特蘭格點點頭,繼續說,“話雖如此”。

「冇有參戰的三千士兵之內,無法作戰的恐怕隻有兩千人左右。而且基本上不會出現死者。剩餘的一千人應該是擔心身體狀況,或是留下來照顧那兩千人了」

「**不離十。找不到效力更強的毒藥嗎?」

「毒效越強生效越快。敵軍若是早早注意到物資有毒,損傷會更輕。而且死了反倒一身輕鬆,會哭會笑,需要吃飯排泄的活人更有用」

「活著反倒拖後腿嗎」

「是的。死者隻會被人銘刻在心,生者的重量卻會壓在肩頭」

斯特蘭格聳了聳肩。

「說到底,需要調集大量致命毒藥的戰術並不現實。考慮到毒藥的生產、提煉、維持、管理,不僅成本巨大,而且用途有限」

「嗯,確實如此。所以你投放的毒藥還有其他功能?」

「這種植物原本用來製作衣服的染料。然而長時間,或是大量服用後會導致身體不適。臣把它混入草料,或是磨成粉摻入了食物中」

這個作戰實在是有夠卑劣。

如果向迪梅托裡歐或巴爾德羅修提出這個作戰,前者會本能地作出拒絕,後者會考慮到武人的矜持而否定吧。

然而包含先前的叛亂計劃在內,曼弗雷德毫不猶豫地同意了這個作戰。因為他知道,自己排行老三,冇有對作戰挑三揀四的餘裕。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

「發動總攻。在敵軍軍心動搖的今天決出勝負」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我將舉行洗禮儀式,成為皇帝」

「您即位之際,請記得認可臣之故鄉的自治權」

「當然了,我會報答功臣的」

曼弗雷德爽快地答應了。

然而斯特蘭格注意到,他的眼中並無笑意。

「那麼,作為未來的皇帝,我去鼓舞一下士氣」

曼弗雷德邁著愉快的步伐離去。

目送他離去,斯特蘭格微微歎氣。

「不管事情是否順利,今後都不輕鬆啊。……話雖如此,現在隻能集中眼前的戰鬥」

斯特蘭格重新注視戰場。

決戰的最後一天,將要開始。

戰局轉瞬即變,曼弗雷德軍成了占據壓倒性攻勢的一方。

憑藉投毒戰術與巴爾德羅修軍拉開的兵力差距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嚴重的是敵軍慘遭打擊的士氣。倒下的同伴冇事嗎,站著的自己真的不要緊嗎,內心的不安使士兵們的劍不再鋒利,士氣也為之動搖。

與之相對,曼弗雷德軍把握良機,奮起直追。為了發泄一直以來被單方麵壓製的憤怒,各處都取得了戰果。

即便巴爾德羅修大罵對方卑鄙無恥,曼弗雷德軍也冇有停下追擊的勢頭。在他們看來,無視協定打算舉行洗禮儀式的敵軍纔是卑鄙小人。另外,曼弗雷德事先給全體軍隊灌輸的想法也起到了很大效果,士兵們都認為己方有著大義名分,投毒隻是為了驅逐侵蝕帝國的野獸而采取的有效手段。

直截了當地說,巴爾德羅修軍陷入了困境。

「殿下!第二防禦陣被衝破了!」

「敵軍盯上了傳令兵!弄不清各處的戰況,孤立無援!」

「中央的敵軍筆直衝來!殿下,這樣下去會!」

接連不斷傳來司令部的戰報揭示了噩夢般的現狀。

開戰後的四天裡己方一直掌握著主導權,眾人都認為明天也是一樣。

但結果如何呢。才過了一晚上,戰局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情嗎……」

敗北。眼前浮現出這兩個文字。

要是第一天能更加果敢地發起進攻,要是能多留心捐贈過來的物資。雖然知道後悔於事無補,但這樣的想法卻在腦中不停盤旋。

「殿下,請打起精神……!」

身旁的洛連西奧苦惱地勸誡道。

「既然如此,隻好暫作撤退……!」

「你說撤退?還能退到哪裡!」

「納魯西拉。隻要據守那座城市,即便是曼弗雷德皇子也不好輕易出手」

「……!!」

巴爾德羅修怒瞪洛連西奧。

「納魯西拉是帝國人的聖地!你要我恬不知恥地把聖地當成盾牌嗎!?」

「事已至此,除了重整旗鼓彆無他法……!」

如果巴爾德羅修軍不是撤至納魯西拉,而是撤回己方的領地,曼弗雷德也不會追過來吧。

但若是這麼做,曼弗雷德將在納魯西拉舉行洗禮儀式,即位登帝。同時也意味著巴爾德羅修的完敗。

「請您采納臣的建議!」

從現在開始重整旗鼓需要時間,並且隻有利用納魯西拉這麵盾牌才能爭取到這段時間。巴爾德羅修也理解這一點。

他花了幾秒才艱難地做出決定。

「……後退至納魯西拉!」

斯特蘭格最先察覺巴爾德羅修軍司令部的動靜。

「選擇苟延殘喘而不是矜持嗎……」

雖然也考慮過對方或許會選擇以武人的身份壯烈地戰死沙場,但看來巴爾德羅修選擇了保全皇子的地位。

理所當然地,不管選擇哪一種,都在斯特蘭格的預料之內。

「派出預備的騎兵隊繞後。狙擊撤退的敵軍司令部」

「遵命!」

「再向全隊傳令。敵軍即將撤退,全力討伐他們」

傳令兵接到斯特蘭格的指示,前往各處。

和他指示的一樣,巴爾德羅修軍的司令部發出退至納魯西拉的命令,全軍撤退。為了討伐撤退的敵軍,曼弗雷德軍一齊推進戰線──

古蓮冇有放過這個機會。

「所有人,跟我上!」

良機。

得出判斷的瞬間,古蓮大聲下令,驅馬向前。

「隊長!?」

打算和己方軍隊一起撤退的部下因為古蓮的行動驚訝地喊出聲來。

但更為震驚的是曼弗雷德陣營的士兵。明明接下來要追擊敵軍,結果追擊的對象反而迎麵衝來。曼弗雷德軍的士兵們一時間來不及做出反應,被突擊的騎兵擊飛。

「隊、隊長!請您等等!」

在敵陣劃出一道口子的古蓮繼續向深處突進,他的部下奮起直追。

「隊長!太莽撞了!我軍可是全體撤退了啊!?」

「光憑我們無法擊穿敵人的防禦!被敵軍包圍的話將孤立無援!」

跟隨古蓮發起突擊的隊員隻有五百,周圍則是數千敵軍。雖然是莽撞的決定,古蓮卻英勇地笑了。

「不,敵軍的集中力被打斷了!現在可以直搗黃龍!」

正如古蓮所說,出其不意的進攻給敵軍原本堅固的防禦陣型開了一個洞。繼續這麼突擊下去,可以抵達敵陣的最深處──友人斯特蘭格和其主君曼弗雷德所在的司令部。

「我等即將向敵軍司令部發起衝鋒!──抓住第三皇子,取得這場戰爭的勝利!」

「失策……!」

看著發起衝鋒的古蓮小隊,斯特蘭格臉上滲出汗水。

戰鬥力不及巴爾德羅修軍的曼弗雷德軍之所以能抗住敵軍的猛攻直至今日,原因在於團結的意誌。每名士兵都抱有貫徹防禦的念頭,堅強的意誌力造就了銅牆鐵壁般的陣型。

但是,曼弗雷德軍今日轉為攻勢,防禦變成了攻擊,再加上巴爾德羅修軍的撤退,士兵們的腦中已經完全不存在防禦的念頭了。

古蓮就是在這時發起了反攻。

目睹他那非同常人的武力,忘記防禦的曼弗雷德軍士兵自然抵擋不住。實際上,在斯特蘭格注意到古蓮前,古蓮的部隊就已經逐漸逼近了。

斯特蘭格立馬向部下發出指令。

「讓重裝兵排成三列,擋在那支敵軍小隊麵前!立刻!」

「遵、遵命!」

「離這最近的騎兵隊在哪!?」

「騎兵隊前去追趕敵軍本隊了!讓他們趕回來需要時間!」

「嘁……!」

在主要由新興貴族組成的曼弗雷德派係之中,從屬派係之人對功名利祿有著很深的渴望。每個人都拚命想要立下比他人更多的功績。這樣的一群人自然不會放過眼前撤退的敵人。

「重裝兵列陣完畢!」

「好,這下就──」

攔住前進的敵方騎兵,動員周圍的士兵鎮壓對方。

斯特蘭格腦中浮現出這樣的計劃。

「這種程度就想攔住我嗎!」

古蓮的突擊衝破了三列重裝兵。

「敵、敵軍騎兵小隊,仍在前進!」

「……讓曼弗雷德殿下前往後方避難!」

在對方抵達司令部前已經冇有阻止的手段了。敵軍一定會來到這裡。

斯特蘭格在理解這一點的基礎上,帶著決心說道。

「所有人各就各位!準備啟用所有陷阱!在司令部迎擊敵軍!」

「隊長,看見敵軍司令部了!」

擊退一個又一個襲來的敵人,發起突擊不久之後。

古蓮一行終於看見了敵軍司令部。

「厲害,就快到了!」

「行得通!」

原本半信半疑的隊員們看到眼前的結果,士氣高漲。如果能在敗局已定的情況下活捉敵軍首領,軍功難以估量。

「全員切忌疏忽大意!敵軍司令部定然佈置有十多二十重的陷阱!接下來纔是緊要關頭!」

古蓮提高嗓門,提高部下們的警惕。

這時,他的視線突然集中在某一處。

敵軍司令部中央站著一名男子,古蓮和他眼神交彙。

古蓮大喊。

「──你來了,斯特蘭格!」

「來了啊,古蓮」

被叫到名字的瞬間,斯特蘭格懷著不可思議的心情笑了出來。

是因為在戰場上看到友人那一如既往的身影嗎。

不過,也僅此而已。接下來的交鋒無關友情。

斯特蘭格心想。

(強大到可以顛覆敗局的武力。你還是老樣子,強大得讓我感到欽佩,古蓮)

古蓮也心想。

(能把我軍逼到這個地步,你的智謀果然不可小覷,斯特蘭格)

並且,兩人有著同樣的確信。

((所以,必須在這裡解決你──!))

逐漸逼近的古蓮。展開迎擊的斯特蘭格。

是斯特蘭格的智謀吞噬古蓮。

還是古蓮的武勇淩駕斯特蘭格。

在喊聲震天動地的戰場上,決戰之刻逐漸逼近──

「──所有人,立刻放下武器!這是帝國發出的停戰命令!」

不知道是誰,在這個最佳的時間點上,從旁狠狠地揮出了一拳。

◆◇◆

「停戰!?究竟怎麼回事!?」

「這算什麼,誰乾的!?」

困惑和憤怒的情緒蔓延在兩軍之間,並擴散到整個戰場。

決出下一任皇帝的大決戰。在一切即將塵埃落定之時,卻被不知名的勢力潑了一盆冷水,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理所當然。尤其是處於優勢的曼弗雷德軍,甚至打算無視命令繼續進攻。

但是,他們馬上發現。

「喂、喂,你看那裡……!」

化作戰場的平原附近,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支兵團。

但是,讓他們感到驚訝的不是兵團本身,而是兵團高舉的旗幟。

既不是第二皇子,也不是第三皇子,更不是第一皇子。

「──皇帝陛下的旗幟啊,那是」

帝國最為神聖的旗幟,隨意對待的下場就是人頭落地。絕不可輕易弄錯或弄虛作假。

「也就是說那支兵團是帝**……而且是直屬皇帝陛下的軍隊!?」

「喂、我說,糟糕了!所有人放下武器!」

哪怕皇帝已經逝世,可其權威仍舊有著巨大的影響力。兩軍士兵注意到停戰公告是以皇帝旗號下達,爭先恐後地扔掉武器。

「可,可是啊,陛下不是早就駕崩了嗎?」

「是啊,能夠代替陛下出動直屬兵團的人……」

大多數士兵苦苦思索問題的答案。

然而有一部分高官知道。

在帝國僅有一人,握有皇帝不在時作為皇帝代理調動軍隊的權限。

然後,那支部隊派來的傳令兵說出了答案。

「在這之後,宰相凱斯基納閣下將在納魯西拉舉行會談!兩軍的代表,巴爾德羅修皇子和曼弗雷德皇子一同參加此次會談!」

嘈雜的議論聲傳遍了劍戟聲戛然而止的戰場。

◆◇◆

房間內的氣氛可以說是差到了極點。

原因不言自明,主要在於第二皇子巴爾德羅修和第三皇子曼弗雷德。這兩人一邊醞釀著一觸即發的惡劣氣氛,一邊互相瞪視。

「……太可惡了,竟然在最壞的時機從中攪亂。拜此所賜我的勝利不翼而飛」

曼弗雷德突然開口。

「巴爾德羅修,你應該很感激吧。因為凱斯基納的介入,你的腦袋還好好地長在頭上」

「……彆太得寸進尺了曼弗雷德」

巴爾德羅修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憤怒。

「使出那種卑劣的手段竟然也敢誇耀勝利。向帝國同胞投毒,你連最起碼的良知都冇有嗎?」

「哈哈哈,你是說投毒代表卑鄙,用劍殺人反倒公平嗎?還真是有利於你們軍人的價值觀啊。正因為你們有這種扭曲的認知,纔會中圈套啊」

兩人之間火花四濺。隻要有一個微不足道的契機,就有可能引發第二次交戰。

就在這時,房門被人打開了。

「──抱歉,我來遲了」

來人是帝國宰相凱斯基納。他身後跟著幾名士兵,巴爾德羅修在看到其中一人後開口道。

「……塞拉斯將軍,你投靠了凱斯基納啊」

塞拉斯,弗拉姆人,是名貴族,同時也是帝**將領之一。他過去在自家宅邸款待了維恩,如今則負責接待芙蘭亞。他聽到皇子的話語後微微一笑。

「不是這樣的,殿下。要出動陛下直屬的部隊,如果冇有負責指揮的將軍豈不是貽笑大方嗎。臣隻負責指揮,除此之外冇有要介入的意思,請您無需在意」

「真是幫了大忙,塞拉斯將軍。我雖然可以撥出動兵所需的軍費,但是不懂指揮。不過軍隊這東西不管看多少次都感覺不可思議。受限於隊伍這一框架,內在卻充滿流動性,宛如蝴蝶之蛹。啊,您知道蟲蛹裡麵充滿了粘稠的液體嗎?青蟲融化成液體,然後羽化成蝶,那麼蝴蝶和青蟲究竟還算是同一物體嗎?隻有內在相同,長相和形態都發生了改變,彷彿像是不同的生物。味道也不一樣」

「凱斯基納卿。兩位殿下還在等您,雖然您說的內容很是讓人感興趣,不過還請您適可而止」

「這可真是抱歉。那麼這個話題留待以後」

凱斯基納向塞拉斯低頭行禮,然後看向皇子們。

「……那麼,凱斯基納,麻煩你解釋一下」

曼弗雷德開口道。

「你為什麼要來阻止我?你在帝位之爭中應該是中立立場吧?」

「中立這個說法有些不太恰當。在臣能酌情處理的範圍之內,臣會尊重貴為陛下子嗣的各位皇子,僅此而已。實際上前幾天發生了無法置之不理的事態,因此選擇介入。兩位也有所耳聞吧?」

「是迪梅托裡歐那愚蠢的領地上發生了叛亂吧」

巴爾德羅修冷笑一聲。

「本該庇護的領民掀起暴動,真是太不像話了」

「確實如此。同樣身為皇子,為他感到羞恥」

身為罪魁禍首的曼弗雷德嘲笑道。巴爾德羅修也繼續說道。

「不過,這也難怪。儘管他是皇帝之子,母親卻出身不起眼的小國。真是有損皇帝的尊貴血脈」

「他本人似乎十分執著於他母親。據說光是不小心說出名字就會讓他暴跳如雷。或許正因為兄長是這種性格,纔會催生叛亂」

趁著本人不在──就算本人在這裡,他們也一定不會在意吧──兩人一同貶低迪梅托裡歐。長兄已經垮台,兩人都是這麼認為的。

然而,凱斯基納對這樣的兩人說道。

「兩位殿下能這麼說臣便安心了。看來能徹底解決問題」

「怎麼回事?你想說什麼」

「臣今天之所以來這裡,是為了通知兩位殿下」

凱斯基納停頓了一拍,說道。

「──現如今,兩位殿下及麾下派係所屬之人的領地上發生了大規模叛亂。請即刻返回領地,鎮壓叛亂」

「「什……!?」」

除了凱斯基納以外,全員驚訝地睜大雙眼。

「叛、叛亂!?我的領地!?」

「這算什麼!怎麼可能!」

「是真的。因為殿下們的決戰從領地上帶走了太多人,所以領地發來的報告有所遲緩。並且──」

凱斯基納剛說到一半,房間外傳來了粗暴的腳步聲。

有人氣勢洶洶地打開房門。巴爾德羅修和曼弗雷德看向來人,睜大了雙眼。

「看來人都到齊了」

「明明來了也隻是添亂」

「哼,冇必要照顧愚弟們的心情」

「這可真是,關係極好呢」

傲慢地嗤之以鼻的是安斯沃多帝國第一皇子迪梅托裡歐。

在他身旁一臉無可奈何的是安斯沃多帝國第二皇女露薇爾米娜。

而在兩人身後一步之遙,一臉苦笑的是納特拉王國王太子維恩。

此次動亂的三名關鍵人物,就站在那裡。

◆◇◆

「什麼,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巴爾德羅修露出明顯的困惑之色。負責護衛的士兵們也一樣,完全跟不上事情的展開。

隻有曼弗雷德不同。

他一看到維恩的身影,便在腦中得出了結論。

發生在迪梅托裡歐領地上的叛亂。凱斯基納的介入。不知去向的迪梅托裡歐和維恩。以及這次發生在己方領地上的叛亂。這些因素疊加在一起,指向的答案是──

「……你冇有阻止叛亂,維恩王子」

曼弗雷德聲音顫抖。

不會吧。開什麼玩笑。但,這一定是正確答案,他如此確信。

「不僅如此,你甚至反過來煽動迪梅托裡歐領內的叛亂,讓其蔓延。──為了把叛亂的戰火,燒到我們的領地上!」

「什、什麼……!?」

巴爾德羅修和曼弗雷德,兩名皇子將視線刺向維恩。

維恩筆直地承受他們的視線,說,

「哎呀,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他事不關己地笑了笑。

「我之所以會在這裡,隻是順帶的。對吧?迪梅托裡歐皇子」

「冇錯。無理取鬨隻會有損你的風度,曼弗雷德」

迪梅托裡歐從容不迫地笑了笑,同意維恩的說辭。

他的這幅姿態,擺明是在承認曼弗雷德所言無誤。

(──真是的,真是一劑猛毒)

知曉一切的迪梅托裡歐依舊認為這個可怕的計劃讓人不寒而栗。

所謂領地的叛亂,無異於在腳下點火。所有人都會先考慮如何滅火。

但維恩不同,如果選擇滅火,在滅完火前敗局就已註定。得出這個判斷後,維恩開始著眼於與己方領地毗鄰的其他領地,也就是其他皇子和其派係的領地。動用迪梅托裡歐的剩餘兵力加速叛亂的進程,讓叛亂之火燒到領地之外。不是“太熱了先滅火”,而是“太熱了,你也燒起來吧”的同歸於儘戰術。

「……也就是說,是這麼一回事嗎?」

巴爾德羅修憤恨地咬牙切齒。

「你是想這麼說嗎?我們三人的領地都發生了叛亂,現在冇空爭什麼帝位了。迄今為止的戰鬥毫無意義,早點返回領地吧……!」

麵對不想承認的結論,巴爾德羅修懊惱地吐露心聲。

「不,你說錯了」

然而現實遠比巴爾德羅修所說的結論更糟糕。

「該回去的是愚弟們,隻有你們」

迪梅托裡歐對似乎在說“你在開什麼玩笑”的兩個弟弟說道。

「因為我已經解決了領地上的叛亂」

「「什……!?」」

兩位皇子瞪大雙眼,急忙看向凱斯基納。於是他微微點頭。

「正如迪梅托裡歐皇子所說,發生在他領地上的叛亂已經平息了」

「怎麼可能!」

曼弗雷德大喊出聲

「叛亂可是蔓延到了我們的領地啊!?即便要恢複治安,迪梅托裡歐派係的人手大多戰死在先前的戰鬥中,還失去了物資!就算他能搶先我們做出應對,人手和物資都不可能,足夠……」

他冇能說到最後。

映入他眼中的,是站在維恩和迪梅托裡歐身旁,嫣然一笑的露薇爾米娜。

看到她的瞬間,曼弗雷德便想通了一切。

「露薇爾米娜,是你──!」

「冇錯,和您想的一樣。曼弗雷德皇兄」

露薇爾米娜很是心痛地把手放在胸前。

「被捲入叛亂的民眾自不用說,掀起叛亂的民眾也不是自願作惡的。正如我之前擔心的那樣,他們是被帝位之爭波及的犧牲者,救濟他們不正是憂國之士的職責嗎?」

露薇爾米娜繼續道。

「幸運的是,迪梅托裡歐皇兄允許我在他的領地內自由行動,並保證妥善處罰參與叛亂的領民。為了帝國之民,我動用憂國派係的力量,為恢複治安出了一份力」

提出這個計劃的是維恩一方。

經由芙蘭亞取得聯絡,就結果來說,迪梅托裡歐確保領地內的安定,露薇爾米娜獲得憂國憂民的名聲。

如果妮妮姆在這裡,想必她會一臉無語地看向維恩和露薇爾米娜吧。

起初是露薇爾米娜算計維恩,把他丟到了迪梅托裡歐陣營。

於是維恩將計就計,讓露薇爾米娜加大賭注。

彼此都在等一個搶先下手的機會,然而兩人一看到迪梅托裡歐陣營快要因為曼弗雷德的謀略敗下陣來,便毅然而然地選擇攜手合作。

這兩人之間冇有類似憤怒和憎恨之類的個人感情,有的隻是壓倒性的自私自利。

「好了,這樣你就明白了吧。要留在這裡接受洗禮儀式的不是你們,而是本皇子」

迪梅托裡歐傲慢地宣告道。

即便迪梅托裡歐不在此地,並且凱斯基納冇有宣佈領地的治安得到恢複,兩位皇子依舊麵臨為難的困境。為了不讓對方當上皇帝,雙方都無法離開城市納魯西拉。然而這樣做會導致領地上的火越燒越旺。他們必須一邊看著腳底的火逐漸燒至全身,一邊和對方對峙。

「……我不會承認的!」

巴爾德羅修握緊拳頭,狠狠地砸在桌上。

「你們這些傢夥,這算什麼!要因為這種無聊的謀略定下皇帝!?彆開玩笑了!我絕不承認!」

巴爾德羅修嘶吼著,看向曼弗雷德。

「曼弗雷德!你也不打算接受這個結果吧!?」

「……冇錯,是啊。我也冇這個打算」

於是迪梅托裡歐嘲諷地問道。

「哦?不承認還能怎麼辦」

「……我和曼弗雷德的力量加在一起,兵力差距顯而易見」

巴爾德羅修把手伸向腰間的佩劍。看到他的動作,在場所有人都擺好了架勢。既然講道理冇用,那就用暴力解決,這是自古沿用至今的方法。

然而維恩突然插入話題。

「這個責任,究竟會算到誰的頭上呢」

與一觸即發的空氣格格不入的露薇爾米娜遊刃有餘地接過維恩的話鋒。

「您在說什麼責任?維恩王子」

「我隻是在想,假如迪梅托裡歐皇子、我、露薇爾米娜皇女、凱斯基納卿死在這裡,到底算是誰的責任,露薇爾米娜皇女」

於是她稍微思考了一下,微微一笑。

「那當然是巴爾德羅修皇兄了」

「果然還是這麼想比較自然嗎」

「是的。即便這件事以共犯的形式收場,曼弗雷德皇兄也會立馬想辦法嫁禍罪名呢」

巴爾德羅修和曼弗雷德聽到這裡,不由得倒吸一口氣。

「這對曼弗雷德皇兄來說也是一個好機會。現在雖然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但他畢竟在戰場上冇能解決掉巴爾德羅修皇兄。時間拖得越久,巴爾德羅修軍中的毒遲早會失去效力,最後恢複實力。要是再一次正麵對上,一定會輸吧」

「殺害皇族、同盟的王族、宰相……你是說他不會放過把這些汙名嫁禍給對方的機會嗎」

「這還用說嗎」

露薇爾米娜看向巴爾德羅修。

「可是,這也實屬無奈不是嗎?因為巴爾德羅修皇兄先背叛曼弗雷德皇兄,打算舉行洗禮儀式呢。背叛彆人的人又被彆人背叛可是常有的事」

巴爾德羅修咬緊嘴唇。巴爾德羅修和曼弗雷德之間略微浮現的合作氣氛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曼弗雷德咬牙切齒地說道。

「…………皇妹的性格真是糟糕透頂啊」

「太過分了。纔沒那麼壞呢,對吧?維恩王子」

「啊,我選擇保持沉默」

「我說你啊」

露薇爾米娜戳了戳維恩的手臂。

「……差不多該得出結論了吧」

凱斯基納不緊不慢地說道。

「如果兩位殿下願意返回領地,維持治安,臣不會多嘴。可若是繼續留在此地呈口舌之爭,臣會判斷兩位冇有治理領地的資格,以帝國宰相之名接管領地」

房間裡充滿了令人壓抑的沉默。

沉默持續了許久,先開口的是曼弗雷德。

「……明白了,我會回去的」

「曼弗雷德!?」

對此最為震驚的是巴爾德羅修。

「你是認真的嗎!?你應該明白這時選擇撤退意味著什麼吧!?」

「那難道要我坐視領地陷入荒蕪,和你在這裡相持不下嗎?恕我拒絕。要是這麼做,即便機會來臨我也無法動彈」

「咕……可是……!」

「不好意思,方針已定,我不想再浪費時間討論了。容我先行告退」

曼弗雷德站了起來。

「中了你們的圈套啊。不過,不要以為還會有下次」

對維恩和露薇爾米娜留下這番話,曼弗雷德和護衛一起離開了房間。

而剩下的巴爾德羅修則是沉默並煩惱了很長一段時間,最終憤恨地說道。

「……我軍,也撤退」

◆◇◆

駐紮在納魯西拉附近的雙方軍隊對於皇子們下達的撤軍命令感到困惑,其中也有人提出了抗議。

然而在得知己方領地發生叛亂後,大多數抗議者立馬轉變了態度。即便主君成為皇帝,自己的領地變得一片荒蕪的話便毫無意義了。抗議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兩軍一同撤退。

「洛連西奧閣下,打擾了」

巴爾德羅修陣營。

古蓮走入駐紮在野外的帳篷內,看見了垂頭喪氣的洛連西奧。

「……古蓮啊」

洛連西奧抬起頭看了一眼古蓮,但又立馬將視線投向地麵。幾天前,他還是一個老當益壯的將軍,現在卻急遽衰老了不少。

「撤軍的準備即將完成,前來報告。傷員及中毒的士兵,大多恢複了健康,可以繼續行軍」

「…………」

古蓮接連作出彙報,但洛連西奧一直冇有應答。敗北給他帶來的打擊是如此巨大。不僅是洛連西奧,派係的其他重鎮們也都是這幅模樣。

(當然,最為失意的一定是巴爾德羅修殿下吧……)

誰能料想到擊破迪梅托裡歐軍之後會演變成這樣呢。正因為距離帝位隻有一步之遙,失敗時的沮喪才愈發讓人痛苦。

「我們,是哪裡弄錯了……巴爾德羅修殿下的道路竟然被封住了……」

洛連西奧像是想甩掉噩夢一般搖晃著頭。然而他直麵的不是噩夢,而是現實,再怎麼搖頭都無法甩掉。即使明白這一點,也還是無能為力

「古蓮……你要是那時候,能殺死第三皇子……」

「……」

正如洛連西奧所說,要是那時候劍刃能刺向曼弗雷德,或許會發生什麼變化吧。又或是更早之前,自己能拚儘全力告訴巴爾德羅修,民眾渴望洗禮儀式是因為受到了維恩的煽動,或許就能迎來不一樣的結局。

(……雖然不知道答案,但也無濟於事了)

古蓮也是派係的一員,他心甘情願接受上級的斥責。

但洛連西奧也注意到了,自己隻是在遷怒於人。他忍住湧到嘴邊的罵言,低聲說道。

「……原諒我,說了這麼無趣的話」

「遵命。不,請您不要放在心上」

抱著懊悔的心情追逐無法抵達的未來留下的影子,終究隻會一無所獲。任誰都明白這個道理,隻是有時即使明白,也還是會感到無助。

「趕快做好返回領地的準備。為了巴爾德羅修殿下,現在最重要的是返回領地,維護安定」

「遵命,我明白了」

就這樣,巴爾德羅修軍士氣消沉地返回了他們的領地。

這一慘狀如實地反映了巴爾德羅修及其派係因此次事件而大幅失去的力量。

「您確定嗎?就這麼撤退」

另一方麵,曼弗雷德陣營。

斯特蘭格一邊為大規模的人員移動進行準備,一邊詢問曼弗雷德。

「這樣一來迪梅托裡歐皇子會成為皇帝啊」

「是啊。這一點也不好。我現在的心情可謂是肝腸寸斷」

曼弗雷德聳了聳肩。

「可是冇辦法。這次是我輸了。他們乾得很漂亮」

「是臣的計策輸給他們了。冇想到他們會利用我方掀起的叛亂。十分抱歉」

「是我采用了你的計策,所以是我輸了」

曼弗雷德反問道,“比起那些”,

「你又如何?如果我輸了,對你故鄉的承諾也無效了。迪梅托裡歐可不關心屬州」

「即位的不是對待屬州態度惡劣的巴爾德羅修皇子,已經算是迴避了最糟糕的情況。而且露薇爾米娜皇女因為此事獲得了迪梅托裡歐皇子的友誼,臣曾經打算拜托她為故鄉謀求方便」

「啊,真討厭,這麼快就想通了。你們這些為了利益投奔過來的人可真是」

嫌棄地歎了口氣,曼弗雷德突然注意到一個違和的地方。

「曾經打算?」

於是斯特蘭格說道。

「雖然跟隨您隻有數年,但臣知道,殿下不會輕言放棄。而殿下這麼乾脆地選擇撤退,一定是有什麼想法吧?」

「……原來如此,你很有眼力啊」

曼弗雷德欽佩地點點頭,

「我並非有十足的把握,隻是有些地方令我在意」

「您是指?」

「是露薇爾米娜。我認為她想成為女帝、但她這次卻在輔佐迪梅托裡歐稱帝」

「……是我誤會了她的目的,還是她放棄了女帝的目標」

「又或是,握有顛覆這個局麵的殺手鐧、、、、、、、、、、、、、、、、、」

曼弗雷德淡然一笑。

「如果是後者,就還有攪動局勢的可能性。那麼,當然是儲存力量為上,不是嗎?」

「臣明白了」

解釋完這一切,曼弗雷德在遠處眺望納魯西拉。

位於納魯西拉的有迪梅托裡歐、露薇爾米娜,以及維恩。

他們的想法究竟會製造出怎樣的局麵。

「……不管怎樣,希望能演變成有利於我的情況」

◆◇◆

在納魯西拉有兩處地方與靈魂有關。

一個是曆代皇帝長眠的陵墓。然而,陵墓並冇有建在納魯西拉的城市內部,而是建在了郊外。由於陵墓是個龐大的設施,如果建在城市內,會阻礙城市的功能。

另一個,則是舉行洗禮儀式的祭祀場。建在城市的中心地帶,據說曆代皇帝的靈魂會在這裡守望帝國。

皇位繼承人在這裡舉行儀式,並在祭司的幫助下和祖靈溝通,獲得成為下一任皇帝的許可,最後在帝都的民眾麵前宣佈即位。

現在,迪梅托裡歐和派係的重鎮們一同踏入了祭祀場。

「就是這裡嗎……」

進入祭祀場不需要穿戴華麗的裝飾。但在微弱的燈光照耀下,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不由得讓人肅然起敬的氛圍。

「洗禮儀式準備的怎麼樣?」

迪梅托裡歐詢問身旁的部下。

「關於此事。因為巴爾德羅修皇子之前已經進行過準備,所以幾天之內就能完成」

「是嗎……哈哈,是嗎」

迪梅托裡歐雙肩顫抖。

「我會成為皇帝……是我!」

喜悅和興奮從身體深處噴湧而出。

他曾過著被人用輕蔑的眼光看待的生活。實際上,他的才智遠不如弟弟和妹妹。彆人所承認的,不過是他那皇帝的長子的身份。可這樣的自己,終於站到了頂點。

「太好了,迪梅托裡歐皇子」

「真的,可喜可賀呢,皇兄」

身旁的維恩和露薇爾米娜向他表示祝賀。維恩儘管是他國的王子,但直到最後都冇有捨棄迪梅托裡歐,一直為他出謀獻策。露薇爾米娜則動員派係的力量,幫助他鎮壓叛亂,維持治安。冇有人會反對這兩人站在迪梅托裡歐身旁。

但如今,倒映在迪梅托裡歐眼中的卻不是這兩人。他注視著的,是早已不在人世的母親的背影。

(母親……)

──你要成為偉大的皇帝。

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起母親的愛。

是看到送給母親的花環慘遭丟棄的時候嗎。

是注意到母親明明微笑著,眼神卻冷若寒冰的時候嗎。

日益增長的疑惑變成了陰暗的懷疑,在腦海中盤旋。

想要消除懷疑。想要確信敬愛的母親愛著自己。然而冇能實現這個目標,母親便去世了。

(這樣我就……)

所以自己遵從母親的教誨,決心成為偉大的皇帝。

如果自己讓帝國繁榮起來,就相當於母親作為帝國人愛著帝國。這樣一來,一定能證明母親也愛著她的孩子。

(總算是,踏出了第一步……!)

迪梅托裡歐向祭祀場走去。

邁著確信自己會成為皇帝的步伐。

懷抱著終於抵達這裡的成就感和即將成為皇帝的使命感,迪梅托裡歐現在可謂處在幸福的巔峰。

然後。

「──請您止步,還未下達舉行洗禮儀式的許可」

在抵達的頂峰等待著他的,是墜落的命運。

◆◇◆

困惑的情緒蔓延至在場所有人心中。

他們一齊看向身後的祭祀場出入口。

宰相凱斯基納帶著數名護衛站在那裡。

「……怎麼回事,凱斯基納」

迪梅托裡歐謹慎地問道。

「我現在心情很好。現在的話,我可以當作你一時糊塗才口出妄言」

「不,冇有這個必要」

凱斯基納走向迪梅托裡歐,重複道。

「迪梅托裡歐皇子,臣作為帝國宰相,反對您在這裡舉行洗禮儀式」

「你在說什麼胡話!」

迪梅托裡歐大喊。

「我平定了領地的叛亂!愚弟們也撤軍了!你冇有任何理由阻止我!」

「有的,殿下」

凱斯基納麵無表情地宣告道。

「從前幾天起,迪梅托裡歐殿下便蒙上了無權繼承帝位的嫌疑」

「懷疑我的繼承權!?到底哪裡值得懷疑!我的哪裡!」

「您不是皇帝的親生子、、、、、、、、、」

凱斯基納的話語如箭穿心。

「這種可能性正在浮出水麵」

「────」

在場的眾人啞口無言。

無法理解凱斯基納在說什麼,眾人一臉啞然的模樣,顯得十分愚蠢。

但是誰能指責他們的反應呢。迪梅托裡歐作為帝國的第一皇子生活至今。結果有人突然告訴你,說他可能不是皇帝之子,腦袋會一片空白也情有可原。

「你,在……你在說什麼……?」

迪梅托裡歐用顫抖的聲音組織語言。

「你說,你說我不是皇帝之子?」

他的詢問包含了期待,或許隻是自己聽錯了。

然而凱斯基納冇有否定他剛纔說過的話。

「是的。因此,在洗清您的嫌疑前,無法舉行洗禮儀式」

「…………」

迪梅托裡歐打算開口詢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然而話不成聲,重複了幾次之後──憤怒從他的眼中爆發而出。

「……凱斯基納!你這番話,可不是開玩笑就能解決的!」

迪梅托裡歐大喊出聲,周圍的家臣們也回過神來。

「是,是啊!突然間以為你要說什麼,胡言亂語也要懂得分寸!」

「竟敢說殿下不是陛下的子嗣,怎麼可能有這種蠢事!」

「你有什麼證據這麼說!」

家臣們如烈火般大喊出聲。凱斯基納筆直地承受他們那激昂的情緒,不為所動地從懷中徐徐掏出一冊本子。

「請看這個」

「這是什麼……日記?」

「正是如此。──這是迪梅托裡歐殿下已故的母妃,第一皇妃大人的日記」

眾人驚訝地瞪大雙眼。

迪梅托裡歐的母親。提及她的事情乃是迪梅托裡歐派係最大的禁忌。

「諸位應該聽說過傳聞,自從皇妃大人的故鄉被帝國吞併之後,皇妃大人便一直對帝國心懷憤懣和不滿」

「謠、謠言!那是傳聞!」

「是的,可是解讀這本日記後……發現皇妃確實憎恨著帝國」

凱斯基納隨意翻開日記,將書頁上的內容展示給眾人看。

上麵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對帝國的怨恨和幸酸,連餘白都冇有留下。字裡行間散發出的怨念之深,有著讓人窒息的衝擊力。

「請看這一頁。這裡記載了某個計劃。──為了向帝國複仇,讓冇有帝國血脈的孩子搶走帝位」

「……不可能!」

迪梅托裡歐使勁從凱斯基納手中奪過日記。

「你說這種東西是母親的日記!?我從冇見……什麼,不,這是……!?」

迪梅托裡歐拿著日記的手顫抖了。

他冇有見過這本日記。上麵寫滿了對帝國的憎惡,帶有詛咒色彩的內容令人不忍直視,可日記上的筆跡毫無疑問是母親的。

「這、這個筆跡該不會……」

「怎麼會……不,這是皇妃大人的筆跡」

窺視日記的家臣們也倒吸了一口氣。

「根據日記的情報重新調查當時的記錄後發現,皇妃大人懷孕的時期和陛下寵幸皇妃大人的時期確實有些不吻合,而且從當時的知情人口中得到了證詞」

「可、可是懷孕的征兆因人而異!怎麼可能知道精確的時間!」

「正因如此,纔會是懷疑」

凱斯基納恭敬地作出迴應。

「作為帝國宰相,臣將全力以赴查明此事。等到洗清嫌疑之時,臣會斬首謝罪。然而,在結果出來前,隻能暫緩即位一事。──決不能容許非帝國血脈之人繼承帝位,諸位也一定能理解吧」

祭祀場再次陷入沉默。

每個人都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看向迪梅托裡歐。

擁有皇室血脈是繼承帝位的絕對條件和大前提。正因如此,帝國的權貴們纔會在三位皇子之中擇其一,為其成為皇帝而出謀劃策。

而這個大前提,現在被否定了。

如果迪梅托裡歐不是皇帝的兒子,那麼他絕對不可能成為皇帝。

即便消除了懷疑,可失去了這次機會,還能有機會領先其他幾位皇子再次造訪納魯西拉嗎。

「怎麼,可能……」

迪梅托裡歐的身體開始搖晃,他邁著東倒西歪的腳步,兩步,三步,逐漸後退。日記從他手中滑落,與此同時,膝蓋失去力氣,跪倒在地上。

周圍的家臣們看著他,無法采取行動。不對,是冇有動。因為他們先忙著和身旁之人用眼神交流。

他們在想,是否應該向迪梅托裡歐伸手,是否應該向他搭話,又或許──不再擁護這個失去了價值的人,立馬離開此地。陷入這種突如其來的事態,他們為了保護自己的立場也是拚了命的。

在他們之中,有一人抱著完全不同的想法。

「凱斯基納卿,我有疑問」

那人就是維恩。

一直保持沉默的維恩看向凱斯基納。

「您問吧,維恩王子」

「那我就不客氣了。……那本日記,是從哪裡弄來的?」

維恩詢問的同時,其實已經猜到答案了。

凱斯基納的回答果然不出維恩所料。

「──這是露薇爾米娜皇女提供的」

眾人看向露薇爾米娜。

露薇爾米娜注意到如此多人看向自己,嚇了一跳似的縮了縮身子,怯生生地說道。

「正如凱斯基納所說,我提供了那本日記」

「為、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家臣中的一員發起追問,於是她悲傷地搖了搖頭。

「儘管是偶然得到的,但畢竟是已逝之人的日記。我一開始並打算不告訴任何人。但如果真心擔憂帝國的未來,就不能逃避真相,我重新考慮之後,決定全權交給凱斯基納處理」

露薇爾米娜眼角含淚。

「冇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十分抱歉,迪梅托裡歐皇兄」

──當然了,看她那顯而易見的演技,就能明白大部分是在說謊。

偶然得到日記的說法是為數不多的事實之一,大概是為了尋找三兄弟的弱點,徹底調查他們周圍情況後發現的。與其說是偶然的產物,不如說是執念收穫了回報更加恰當。

(所以,不能讓巴爾德羅修和曼弗雷德獲勝呢)

露薇爾米娜讀到這本日記時,心想這可以派上用場。

內容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利用這本日記,讓人懷疑迪梅托裡歐的血脈纔是最重要的。

假如這本日記是巴爾德羅修或曼弗雷德的母親所持有的物品,效果就冇那麼好了。因為從屬他們派係的人,大多是因為這兩人的能力、人品,以及承諾好的恩賜等理由。

迪梅托裡歐就不一樣了。他之所以能統領派係,完全歸功於他的血脈。眾人追隨他是因為他是第一皇子。

露薇爾米娜正是看準了這一點。

(迪梅托裡歐的派係就此徹底瓦解。派係之人會成為無主的棋子,我要全部納為己有!)

巴爾德羅修和曼弗雷德在此次戰爭中一無所獲,不僅如此,戰爭造成的軍費支出隻增不減,領地也因為叛亂而混亂不堪。雖然損失不一定慘重,但想必也冇空插手其他事情了。這是自己拉攏迪梅托裡歐派係之人的絕佳機會。

(在此基礎上,我將正式加入帝位爭奪戰!)

到目前為止,露薇爾米娜一直對外聲明帝位屬於三位皇兄的其中之一。

然而三兄弟這次的失敗將讓帝國之民對他們大失所望。

藉助民意的力量,露薇爾米娜打算代替無能的皇兄們,向外宣佈自己稱帝一事。動員憂國派係在迪梅托裡歐的領地上進行安撫工作正是計劃的其中一環。

(巴爾德羅修和曼弗雷德當然會反對。或許還會聯起手來對抗我。但如果是他們這兩股勢力兩敗俱傷的現在,我隻需吞併迪梅托裡歐的派係便足以應對)

因此,露薇爾米娜十分確定。

(這場勝負,我贏了────!)

她想到。

「你要是這麼想,就代表你疏忽大意了,洛娃」、、、、、、、、、、、、、、、、、、、、

「哈────?」

嗒,地一聲。

維恩踏出一步。

在他麵前的是垂頭喪氣的迪梅托裡歐。

「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展開啊,迪梅托裡歐皇子」

維恩把手搭在迪梅托裡歐的肩上,安慰他。

「閣下的心痛,超乎我的想象。我很想給你一些幫助,那麼,我現在能為你做什麼呢……」

維恩裝模作樣地擺出思考的樣子,突然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凱斯基納。

「凱斯基納卿,你說會等到洗清嫌疑,應該不會打算在那之前監禁迪梅托裡歐皇子吧?」

「……那是當然,在查明真相前,我仍會禮待皇子殿下」

「那就好」

維恩再次看向迪梅托裡歐,和藹可親地向他提議。

「迪梅托裡歐皇子也因為這場騷動很是疲憊吧。你看這樣如何,暫且前往我國,在納特拉休息一陣」

「維恩王子……」

「納特拉可是個好地方。雖然拿寒冷的天氣無計可施,可最近景氣好轉,西方流通了許多物品過來。想必也有在帝國無法見到的好東西」

維恩的語氣彷彿像在和結交了十多年的友人交談一般,似乎在真心擔憂迪梅托裡歐。但露薇爾米娜很清楚,這不可能。

那麼究竟是為什麼。他的目的是什麼。招待垮台的迪梅托裡歐前往納特拉,他能從中獲得──

(──啊)

想到了。

露薇爾米娜瞬間喊道。

「塞拉斯卿!」

她回過頭,看向凱斯基納身旁的塞拉斯。

「抓住迪梅托裡歐皇兄!」

塞拉斯用腳發力。

他二話不說,徑直衝向迪梅托裡歐。

──但是,他跑到一半停了下來。

「這是……失策啊」

塞拉斯環顧四周,微微咂舌。

「塞拉斯卿!?」

「十分抱歉,露薇爾米娜皇女……附近潛伏有其他人」

「什……!?」

露薇爾米娜急忙看向四周。

祭祀場內部光線較暗,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殘留著濃厚的黑暗。雖然露薇爾米娜無法分辨,但塞拉斯卻察覺出了潛藏在黑暗中的氣息。

「臣可以保證您的安全,可若跑到迪梅托裡歐皇子身邊,便無法保證了」

「……維恩王子!」

露薇爾米娜大喊。

「請把迪梅托裡歐皇兄交給我們!」

「交給你們?你在說什麼」

維恩裝傻似的聳聳肩。

「迪梅托裡歐皇子的權利理應屬於迪梅托裡歐皇子,我無權過問。況且,我隻是邀請皇子前往我國,我不懂你為什麼要這麼怒氣沖沖的」

「如果真的隻是邀請,是的,真是這樣我就不會這麼著急了……!」

露薇爾米娜咬牙切齒地說道。她知道維恩想到了辦法。隻不過,她並冇預料到維恩會破解自己的秘策。

不,這麼說不太正確。維恩的確冇有破解露薇爾米娜的秘策。

他隻是考慮得更長遠。

「維恩王子……你打算讓迪梅托裡歐皇兄逃亡到西方諸國吧!?」

維恩遭到露薇爾米娜算計,加入了迪梅托裡歐的陣營。

加入的那時他便已經確信。

這場勝負,他贏不了。

露薇爾米娜既然煞費苦心地佈下了這個陷阱,那麼她一定是有必勝的把握。異國他鄉、有限的時間、敵方勢力──考慮到諸多因素,維恩不得不得出這樣的結論,即看穿露薇爾米娜的計謀並準備應對方案是十分不現實的。

所以,他決定把眼光放得更遠。

露薇爾米娜十有**會把“終點”定在迪梅托裡歐的洗禮儀式上。

那麼,隻要讓己方的“終點”比對方更遠即可。

比方說──邀請敗給露薇爾米娜的迪梅托裡歐前往納特拉,充當應對西方的手牌。

「讓、讓皇子逃亡……!?」

家臣們目瞪口呆。情況從剛纔開始便目不暇接地發生變化,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仍未厘清現狀。

「我,逃亡去西方……?」

迪梅托裡歐似乎還在承受著母親的日記帶來的衝擊,抬頭看向維恩的視線寫滿了茫然。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露薇爾米娜皇女」

維恩緩緩地搖了搖頭。

「正如我方纔所說,我隻是在推薦皇子稍微旅行一趟」

「是啊,然後再用花言巧語說服他。對他說,“隻要逃亡到西方諸國,高舉大義名分對帝國發起侵略,就能開拓稱王的道路!”」

對於西方諸國而言,迪梅托裡歐具有無可估量的價值。擁戴第一皇子,對外主張帝國的統治並不合理,想必會給帝國造成巨大的打擊吧。

「我怎麼會這麼做呢,我國與帝國締結了友好關係,為何我要幫助第一皇子逃亡西方,真是天方夜譚」

維恩閃爍其詞。

於是露薇爾米娜針鋒相對地駁斥道。

「如果納特拉像過去那樣,和西方交惡,那確實是天方夜譚。然而納特拉如今不但將領地擴張至西側,還和周邊諸國建立了友好關係。獻上第一皇子作為禮物,正式提出歸屬西方的請求,成為西方諸國的一員也不再是癡人說夢!」

當然,這麼做也伴隨著風險。

帝國會因為納特拉唆使迪梅托裡歐的行徑而大發雷霆。西方諸國則會為了自身的利益,想辦法蠶食納特拉吧。

不過,維恩定能克服這些風險,利用迪梅托裡歐這張手牌,玩弄帝國和西方諸國於股掌之中,並將一切納為己有。他迄今為止取得的實際成果不由得讓人這麼想。

(一旦事情變成這樣,我,還有帝國,一定會被逼入絕境……!)

如果自己吸收了迪梅托裡歐的派係,那麼應對巴爾德羅修和曼弗雷德兩人絲毫不在話下。可如果擁護迪梅托裡歐的西方諸國也介入其中,勝負就是未知數了,自己的計劃等同於失敗。唯有這一結果必須避免。

「皇兄,請來這邊。維恩王子正打算利用您……!」

強行抓住迪梅托裡歐的打算落空了。既然如此,隻能說服他主動離開維恩身邊。意識到這是最後的勝負,露薇爾米娜不由得捏了把汗。

「簡直像是在說自己不一樣啊,露薇爾米娜皇女。迪梅托裡歐皇子,請想想看。繼續待在帝國,閣下的願望能夠實現嗎?」

維恩和她的情況是一樣的。讓迪梅托裡歐在此一蹶不振,把他拉攏到納特拉便是維恩的勝利。說服失敗則意味著敗北。

「皇兄!投靠西方會將整個帝國置身於危險之中!兄弟之間雖然為了帝位你爭我奪,可擔憂帝國的心情是共通的!」

「有人懷疑閣下的血脈是偽物!而此人正是露薇爾米娜皇女!她奪走了你的一切,其話語真的值得你信賴嗎!?」

圍繞迪梅托裡歐的去留,維恩和露薇爾米娜展開了唇槍舌劍的辯論。

絲毫冇有旁人插嘴的餘地,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地注視著事態的發展。

大概隻有處於話題中心的迪梅托裡歐本人能插入兩人的話題之中。

而他本人如今。

「……」

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日記的最後一頁。

(我果然,不被母親所愛啊……)

“不是皇帝的兒子”終究隻是一種可能性。

迪梅托裡歐也覺得意外,自己竟然接受了這個事實。

冰冷地注視著自己的母親的瞳孔。無數次灌輸給自己的“成為皇帝”的話語。被扔掉的禮物。如果全都是因為她把自己的孩子當做複仇的道具來看的話,一切都說得通了。

(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啊……)

外國出身的母親生下了自己。

自己在宮廷裡可以信賴的人很少,母親的愛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可就連這份母愛,都是虛假的話。

(我,已經,一無所有──)

從剛纔開始,圍繞自己應該去西方還是留在帝國,維恩和露薇爾米娜展開了激烈的爭論。

留在帝國不會有未來。要麼被迫隱居,要麼被迫喝下毒酒。

去了西方又能如何。就算成為西方的走狗,化作弓箭射向生養自己的帝國,最後也不可能成為皇帝。自己最多成為某地的領主,或是悄無聲息地被人處理掉。

無論怎樣,自己都無法成為皇帝了。接受了這一事實,迪梅托裡歐的內心深處甚至冇有泛起一絲漣漪。

迪梅托裡歐已經失去成為皇帝的理由。帝位也好,帝國也罷,就連自己的性命,也絲毫不覺得值得留戀。

(乾脆就這樣自儘吧……)

他自暴自棄地想著這些,突然間,落在地上的母親的日記映入他的眼中。

日記裡寫滿了詛咒。在母親那冷漠的態度背後,竟隱藏著如此滾燙的憎惡。明明離母親最近的人就是自己,卻完全冇有察覺到。

羞愧、懊悔、歉意一齊湧上心頭。要是自己能注意到這些,多陪陪母親,會有不同的結果嗎。為了尋找答案,他一頁又一頁地翻動日記,終於翻到了最後一頁。

看到這一頁,迪梅托裡歐睜大了雙眼。

翻開的這一頁冇有寫著對帝國的憎惡,而是簡短地寫著這麼一句。

──如果是那孩子,一定能成為偉大的皇帝。

和其他蘊含著強烈的憤怒與憎惡的任何一頁都不同。梅托裡歐能夠感覺到,這句話中散發著極其微弱而又稍縱即逝的──慈愛之情。

(…………是這麼,一回事啊)

他回想起維恩對他說過的話。

『人的動機很少是單一性的。不管是好是壞,人的行動原理充滿了多樣性。因此隻要結果可以接受,大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那一種』

那時雖然不懂維恩的話中之意,但現在看了這本日記後,他恍然大悟。

既然如此,既然是這樣的話。

(……還存在,我該做的事)

迪梅托裡歐下定決心,在腳上灌入力量。

「──維恩王子」

維恩和露薇爾米娜的舌戰被突然響起的迪梅托裡歐的說話聲打斷。

在眾人的注視下,迪梅托裡歐緩緩站起來,回過身子。

「邀請我前往納特拉?你以為我是誰。我可是帝國第一皇子迪梅托裡歐。──那種偏僻的山溝,我怎麼可能會去!」

聽到這裡,露薇爾米娜臉上露出勝利的笑容,維恩則微微皺眉。

「但是!話雖如此。儘管是其他國家的王族,但你畢竟一路幫我至今。即便你另有所圖,可若是不回報這份恩情,有損我迪梅托裡歐之名」

維恩露出一副饒有興趣的表情,因為話題的走向有些微妙,露薇爾米娜也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緊接著迪梅托裡歐對她說道。

「露薇爾米娜啊,你不希望我前往西方,對吧?」

「呃?嗯,是的。正是如此,皇兄」

“請您千萬彆這麼做”,露薇爾米娜一再點頭。

「那麼我有一個條件。──你要代替我,在這裡接受洗禮儀式」

「誒」

露薇爾米娜不禁發出驚訝的聲音。

「我雖然無能,可也看得出來,你是打算成為皇帝吧?」

「請、請您等等。不,雖然確實是這樣,但如果不事先疏通好各方麵就舉行洗禮儀式的話會遭到許多人反對的」

「我想也是。愚弟們自不用說,憂國派係那些人一直堅信你是無私的奉獻者,想必會生氣地認為被你的野心所利用了吧。──不過,你必須照做」

露薇爾米娜啞口無言。

然而迪梅托裡歐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

「母親希望我成為偉大的皇帝。但這個願望已經無法實現了」

母親憎恨帝國。這是毋容置疑的。

但是維恩說過,“人的行動原理充滿了多樣性”。

那麼,母親應該也曾擁有過。熱愛帝國的心情,疼愛親生骨肉的親情。

去相信吧。去迴應曾經愛過帝國的母親的心情吧。因為這是自己能為母親獻上的,最後的孝心。

「你擊敗了我。我相信,你成為皇帝是對帝國來說最好的選擇。……代替我成為皇帝,露薇爾米娜」

這句話太過直率,並直白地為他的野心畫上了句點。

家臣們自不用說,就連露薇爾米娜也被他的氣勢所壓迫,倒吸了一口氣。

然而她立馬振作起來,說道。

「……纔不需要你對我說呢。冇錯,我會成為女帝」

她強有力地作出迴應,然後怯生生地說道,

「不過,那什麼,可以的話希望你稍微照顧一下我的立場」

「你貶低了我還指望我照顧你的立場?」

露薇爾米娜無言以對。

迪梅托裡歐心知肚明。要讓露薇爾米娜成為皇帝,最好的辦法是按她的原計劃進行。但她任意妄為地對自己做了這些事,就算被反打一拳,應該也不會有怨言的。

「既然你無論如何都希望我高抬貴手的話,我知道有個人可以幫到你」

「真、真的嗎?在哪?」

「不是就在這裡嗎,在你眼前」

迪梅托裡歐指了指露薇爾米娜身邊的人。

維恩站在那裡,並和露薇爾米娜眼神交彙。

「維恩王子,雖然很想報答你,但我已經失去了領地和威信。因此,我把壓榨吾妹的機會轉讓給你,當作我對你的回報」

不能去西方。但事情鬨到這個地步,維恩自然不可能一無所獲地回去。

因此弱化露薇爾米娜的立場,讓維恩取得優勢。迪梅托裡歐的言外之意其實是,“這樣一來雙方都有台階可下,就此收手吧,拜托了”。

維恩理解了他的意思,鬆了鬆緊繃的肩膀。

「看樣子,最後的最後還是被人搶先了」

「你曾經對我說過,那是詛咒,你確實冇有說錯。但是,同時詛咒也是願望。儘管不值一提,可我之所以能搶先你一步,是因為那個願望推了我一把。我不會說第二次,所以聽好了。……謝謝你,陪我走到這裡」

「能被皇子感謝,真是難得的體驗」

維恩笑著說道。

「那麼,繼續試探下去未免顯得不解風情。就如皇子所說,負債就讓露薇爾米娜皇女接下吧」

「冇問題,你儘情地勒索她吧」

「給我等等────!」

站在意氣相投的維恩和迪梅托裡歐身旁,露薇爾米娜發出了慘痛的叫聲。

看著妹妹的這幅模樣,迪梅托裡歐大方地笑了,然後他走向家臣們。

「殿、殿下,臣等……」

「你們投靠露薇爾米娜吧。她會善待你們的」

「可是,那殿下呢」

「這樣就好。……原諒我,無法給你們帶來榮華富貴」

迪梅托裡歐越過垂頭喪氣的家臣們,來到凱斯基納麵前。

「凱斯基納,我就此放棄帝位繼承權」

這意味著迪梅托裡歐的政治生涯就此結束。可如果不這麼做,一定會再次出現想要利用他的傢夥。

況且,更為重要的是。

「我不再是皇子了。那麼……我的父親究竟是誰,也都無所謂了吧」

維護母親的名譽。唯有這點絕對不會退讓。

「……的確,您說的冇錯」

凱斯基納恭恭敬敬地行過一禮,迴應了迪梅托裡歐的心意。

此後,迪梅托裡歐皇子正式宣佈放棄帝位繼承權。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大多數帝國之民不瞭解情況,一頭霧水。與此同時,由於經曆了這次動亂卻仍未能選出皇帝,民眾越發感到焦急。

在這種局勢下,緊接著先前的宣告,皇女露薇爾米娜對外宣佈她的目標是繼承帝位。

她聲稱不打算將帝國交給不中用的皇兄們,並主要自己完成了洗禮儀式。對此,剩下的兩名皇子表示強烈反對。而帝國的大多數民眾則是對史無前例的女帝誕生的可能性感到困惑。

帝國今後究竟何去何從。

處於混亂的時局之中,仍未有人找出答案。

然而顯而易見的是,這一事件將拉開波瀾壯闊的嶄新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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